第一章(第2/8页)

这个命令太残酷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给养自筹,穿越绵延千里的峻岭群山、原始森林,这无异于宣判弟兄们的死刑!政治部的几个女干事都哭了,她们呜呜咽咽的哭声,淹没在众多男性野蛮粗鲁的叫嚣声中,变得无声无息。

尚武强也想哭,为铁五军,为面前的女同事和弟兄们。他鼻子发酸.深陷的眼窝中汪起了水,他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也想像弟兄们一样骂人。可他既不能哭,也不能骂,他是军政治部的上校副主任,他有义务说服众人,促使众人服从军部命令。

嘴角抽颤了一下,他一昂头,甩掉了聚在眼窝中的雨水和泪水,高声叫道:

“弟兄们!听我再说两句!听我再说两句……”

喧闹之声平息了一些。许多弟兄的目光又凝聚到他那张铁青的脸上。而这时,女同志的哭声由于平息下来的喧叫而显现出自己独特的凄婉了。

他顿了顿脚,不耐烦地叫了声:

“不要哭了!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

部里的上尉干事曲萍没有哭,至少没有哭出声。她在篝火旁几个男干事当中静静立着,沾着水珠的长睫毛扑扑闪动着。她在盯着他看,两只俊美的眼睛中充满渴望。

他心中一阵发热。

他想,他不能使她失望,他得在这危难的时候表现出自己的不同凡响,表现出一个男人的质量。

他下意识地把两手叉到腰间。

“弟兄们!同志们!情况并不太坏!你们不要把事情想象得过于严重!从这里穿越野人山到印度,一路上无日军入侵部队,山区村落中一定能够筹到粮食,另外还有先头部队在前面开路,野人山决不会是我们的坟墓!弟兄们,我们是革命军人,现在是拿出我们革命军人勇气来的时候了,让我们相帮相助,同甘共苦,完成向印度的光荣转进吧!”

尚武强话刚落音,政治部华侨队的缅语翻译刘中华便高声问道:

“尚主任,为何我们不向怒江方向突进,非要穿越野人山,转进印度?军部知道不知道野人山的情况?野人山区连绵千里,满山原始森林.渺无人烟啊!给养如何自筹?”

那个拄着枪被打伤了腿的矮胖伤兵也跟着喊:

“是呀,我们为啥不他妈的向怒江国内转进!非要走这条绝路?¨

“对!向国内转进j老子就不信一万六七千人跨不过怒江!”

“问问军部为何下这混帐命令!”

“当官的都他妈的只会喝兵血!”

许多弟兄跟着嚷了起来,有几个弟兄推推搡搡,说是要到两英里外的军部问个清楚。

直到这时.尚武强才明白,他不能不把真实情况全部告诉弟兄们了:

他将湿漉漉的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伙儿静下来。待大伙儿再次沉静下来之后,他才一字一板地道:

“军部的命令并没有错。日军已逼近怒江,腊戎、密支那一线已失守.七十一军炸了惠通桥,挺进怒江已无意义,惟有转进印度,才可绝处求生!”

众人默然了。他们被迫承认了这严酷的现实:他们唯一的生路只有凭自己的双腿一步步跋过渺无人烟的千里群山。他们都必须以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为依托,进行一场各自为战的生存战争。

沉默。

沉默。

女人的呜咽声也停止了。

突然.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冷不丁响了一枪,枪声闷闷的.带着嗡嗡余音。尚武强吃了一惊,他以为这一枪是哪个绝望的家伙向他打的。他匆忙跳下了土坡。下了土坡,他才注意到,许多弟兄在往篝火后面的窝棚挤。

他也跟着往窝棚挤,挤到近前一看,那个原来拄枪站在窝棚口的矮胖伤兵已倒在血泊中,半个天灵盖都被打飞了。他肮脏的脖子下窝了一片缓缓流淌的血,带着火药味的枪管上也糊满了血。他歪着血肉模糊的脑袋侧依在窝棚边上,两只凸暴的眼睛永远闭上了。老伙佚赵德奎说,那个伤兵自己对着自己的下巴搂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