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此朋友(第5/7页)

事实上,政治也是艺术。政治家匠心独运的举措和处置,就像一件精湛的艺术品,也是要有人欣赏的。问题在于,这种欣赏必须发自内心,否则就是逢迎,就是谄媚,就是伪善,就是矫情,也就是奸。雍正自己是一个高明的政治家,各类政治技巧的运用相当娴熟,得心应手,出神入化,而且常有创新。再加上他心细如发,目光如炬,洞察幽微,谁要是言不由衷地乱拍马屁,一眼就会被他看穿。不过,别的皇帝对这些言不由衷的马屁也许只会一笑了之。雍正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为人刻薄,又特别痛恨“不诚”。一旦发现对方所拍乃“虚伪的马屁”,就会认为对方在欺骗他,耍弄他,看不起他。结果可想而知,那个马屁客一定会碰一鼻子灰,弄不好还会被雍正撇着嘴巴冷笑着奚落一通。

看来,在雍正手下,拍马屁也不容易。说得好听一点,得像一个很有鉴赏力的批评家,由衷地为雍正的领导艺术叫好。这就一要诚心,二要懂行,没有几个人做得到。雍正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心情好的时候,对那些言不由衷的马屁也就不太计较(心情不好时就该对方倒霉)。因为拍马屁至少没有什么恶意,粉饰太平也总是政治所需。对于批评,雍正的态度就要认真得多。雍正并不是一个批评不得的人。他接受过批评,也奖励过批评他的人。甚至有时虽然并不接受批评,却奖励批评者。比如大学士朱轼一贯是批评雍正的。耗羡归公、西北用兵这些事,他都不赞成,雍正却请他给弘历当老师。后来连朱轼自己也觉得老提意见不是个事,便请求病退。雍正说:“尔病如不可医,朕何忍留;如尚可医,尔亦何忍言去。”朱轼感动,再不提退休的事。又比如李元直,刚刚当上监察御史没两天,就一连上了几十道奏折,攻击朝中大臣,说现在的朝廷,是只有尧舜,没有皋夔。皋就是皋陶,尧的大臣。夔则是舜时的乐正。李元直的意思是说有圣君,无贤臣。雍正看了奏折,把他叫来质问:没有皋夔,哪有尧舜?李元直无言以对。结果,雍正对他的“处分”,是把广东刚进贡来的荔枝赏给他。

然而雍正对某些批评者的处分却很重。比如直隶总督李绂原本也是雍正的宠臣,为允禟的事还帮雍正背过黑锅。但李绂弹劾田文镜,却为雍正所不容,被贬为工部侍郎。监察御史谢济世“路见不平一声吼”,也上奏弹劾田文镜(并未替李绂鸣冤),结果被革职,发往阿尔泰军前效力。李绂、谢济世只不过攻击了雍正的宠臣,就要受此严惩,陆生楠全面攻击康熙、雍正两朝政治,当然更不能为雍正所容。陆生楠是个小官,却喜欢议论大事。他著有《通鉴论》十七篇,对包括国家政体在内的许多重大政治问题都发表了不合时宜的见解。比方说,他认为目前这种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害深祸烈”,应该恢复到西周封建制。又讥讽康熙,说康熙前不能教育太子,以致有废黜之事;后不能预立储君,以致有骨肉之争。还说当皇帝的,抓抓大政方针就好,不要尽管些鸡毛蒜皮。在言论并不自由的时代,这些议论当然都是大罪。于是,雍正下令,将其正法。

和陆生楠一起被参的还有谢济世,罪名是借批注《大学》而讥讽时政。雍正下令,将谢济世和陆生楠一起处斩。等到陆生楠人头落地,行刑官却宣布雍正旨意:“谢济世从宽免死。”原来雍正也明白谢济世的“言罪”是冤案,却仍不肯放过这个爱提意见的家伙,非让他尝尝“陪斩”的滋味不可。雍正的刻薄,由此又可见一斑。

雍正的这些处置,让人甚觉乖张。同样是提意见,有的赏吃鲜荔枝,有的赏吃“刀削面”(杀头),到底是鼓励批评还是不准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