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6/7页)

终于,保良开了口,他说:我不找我姐了。

那天保良坚决谢绝了李家的盛情,没在李家吃饭。他在街上随便吃了一点东西,黄昏时再次翻墙进入他家的旧居。那院子被夕阳涂抹得有些朦胧,逐一入目的每个即景,都像老旧发黄的照片,又有一些油画的厚重。姐姐的卧室里还有一张旧床,保良小时候常和姐姐挤在床上,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如今揣摩童年的感觉,背脊靠墙坐在床上,看墙上浮尘飘落,听床架吱呀作响,从这里透过洞开的屋门,还可以看到院内枯败的垂藤,正随着矮墙移动的斜影,在太阳的余烬中一点点变冷。

太阳落山的时候,院外的小巷照例开始热闹起来,炊烟将各家饭菜的香味,带向狭窄的天空。在远远近近锅灶的喧闹声中,保良听见砰的一声响动,似乎就在姐姐卧室的门外,清晰得近若咫尺。紧接着他看到卧室半开的窗前,出现了一个逆光的人影,那人影又从窗台翻进屋子,拍了拍两手的尘土,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保良!”

是刘存亮。

保良对刘存亮的态度和对李臣一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希望刘存亮与李臣能够捐弃前嫌,和好如初。与其在法庭上唇枪舌剑,不如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以兄弟的身份情分,好好谈谈。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咱们这样十年不散的兄弟,这一辈子还能交到几个情如少年的朋友?刘存亮说保良你的话确实没错,我愿意和李臣握手言和,只要他把我该得的那份给我,不给三分之二给个二分之一,也算是个说法。保良你知道我买彩票买了多久,在哪个点买,一次买多少张我都有研究,所以我这次中奖绝非偶然,是长期的经验和运气积累而成。你也知道李臣平时根本不买彩票,偶尔跟着我买几张只为凑个热闹,他一共加起来也就买了三四次不到五十块钱,趁我上一趟厕所就把六十万大奖一人吞了,你说他还讲一点兄弟义气吗,还算生死之交的朋友吗!我去找他讲理他还把我爸打伤了,我不能让别人抢了打了还像没事似的跟他和好如初。他不还钱这官司我们打到底打到死也得打下去。保良你是我的兄弟也是他的兄弟,我不求你向着任何一方,只求你说个公道话主持正义。

保良说:我只能把我那天看到的情况实话实说,我不能证明那个大奖是你们哪个买的。你既然知道你早晚能中大奖为什么不把尿憋一会儿非要在那个关键时刻去上厕所,你既然知道你买的彩票是即开即兑为什么不随身带上身份证件?你要是拿不回这笔钱来也全怪你自己糊涂,是你命中注定要吃马虎大意的亏!

保良把刘存亮骂得满脸是泪,他满脸是泪地哀求保良:保良你怎么骂我损我我都愿听,只要你能跟我的律师说说我那天买了多少钱的彩票,就算我没白认你这个兄弟一场。要是你能说你刮出奖的那张彩票是我给你的,我们全家一辈子都记住你的大恩大德,你要给菲菲五万块赎身我也一百个愿意,一百个赞成!

保良沉默良久,不想再看刘存亮泡红的泪眼。他长长吐出胸中的闷气,闷声说道:我今晚就坐晚班的火车回省城去,我没有答应去见李臣的律师,也就不会去见你的。如果将来法院传我去做证人,我只能像我刚刚承诺的那样,实话实说。你们都是我哥,所以我对你们,都得同样仁义。

晚上,街灯刚刚燃起,保良独自走出了他家那条小巷,走到了华灯璀璨的大街,他乘坐的公共汽车再次从当年的那座百万豪庭大酒楼的门前开过,酒楼门前车水马龙。他在火车站的旅客入口处意外地看到了李臣的父亲,他扶着李臣像是早已等在这里,特来为他送行。

李臣的父亲说:“你是我们专门请过来的,是我们到车站接的你,所以你回去我们也该过来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