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窦占龙买驴(第8/15页)

窦占龙无心赏景,径直找到一艘靠岸的木船。江上的渔船,多为三桅或五桅的帆船,眼前这艘却是七桅船,正当中七道桅杆,颇有气势,不过已经倒了四根,船身斑驳,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船帮也是干的,可能很久没下过水了。窦占龙留下朱二面子看着驴,从不离身的长杆烟袋锅子也不带了,踩着跳板上了船。很多渔户世代住在船上,这艘船上也搭着一个破旧的木板屋。

窦占龙推开木条子门,弯腰钻进去,屋子正中间安了灶火,咕嘟咕嘟烧着开水,有张小木头桌子,放着杯盘碗盏,吃饭的家伙什,靠边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什么破渔网、烂船帆、缺了一半儿的锅盖、掉了嘴儿的铜壶,没有一件囫囵的摆设。桌子旁边坐了一位老汉,半披半穿一件油渍麻花的短袄,脚上的布鞋咧着嘴,往脸上看,皱纹堆垒,两腮塌陷,眼珠子发黄,蓬头垢面,胡子能有半尺来长,嘴里叼着旱烟袋,一只手哆里哆嗦地捏住烟袋杆,吧嗒吧嗒地喷云吐雾。虽然木板屋四面漏风,却也呛得人喘不上气。

窦占龙弯腰施礼∶"老爷子,跟您讨碗茶喝!"这个老汉比朱二面子还懒,看见窦占龙进来动也没动,干咳了两声,抬抬下巴额子∶"自己倒吧。"窦占龙斟了一碗热茶,没话找话地问∶"怎么称呼您老?"老汉道∶"我姓佟。"

窦占龙又问∶"您就一个人住?"佟老汉无精打采∶"穷光棍儿一条,没娶过媳妇儿。"窦占龙道∶"我瞅您这船挺气派,旧是旧了点,寻常渔户可置办不了这么大的!"佟老汉听窦占龙夸他的船,话一下子多了,说他家祖籍山东,祖辈人为避饥荒,逃难到长江边上,被好心的渔家收留,跟着人家撒网捕渔,又被招入赘,成了上门女婿。渔家通常以几艘、十几艘船结队撒网,他祖上却喜欢单打独斗,船头挂一张口袋般的圆网,沉入江中,船往前行,鱼自己奔着网里钻。又驯养了许多鸿鹚、身形如鹰、嘴利如钩,脚似鸭蹼,趾高气扬立在船舷上,一旦见到鱼群,便即扑腾着翅膀跃入江中;若是遇上大鱼,几只鸬鹚也会打阵斗帅,有的啄鱼眼,有的咬鱼尾,有的叼鱼鳍·…转眼间将大鱼拖到船上向

主人讨好,最擅长的是捕拿鲋鱼,因此在江上闯下一个名号。传到他爷爷那辈,受雇于苏州织造大老爷府,单是捕捞鲋鱼这一项,足够一家子人吃香喝辣,用不着再干别的,半躺半卧在船舱里喝酒吃肉,如同监工一般,等着鸬鹚卖力捕鱼。

窦占龙问佟老汉∶"长江鱼虾种类繁多,为何单单鲋鱼最值钱?"佟老汉一提这个精神头儿更足了,告诉窦占龙,鲋鱼肉质细软,鲜美绝伦,位列长江四大名鱼之首,堪称"鱼中西施"。大的鲷鱼能有五六斤重,此鱼贵在吃鳞,所以捕捞之时绝不可伤及鱼鳞。有那么一种特殊的做法,剥下鱼鳞用丝线穿起来,鲋鱼入蒸锅,火腿、冬菇、笋片、肥肉各取薄薄一片码在鱼上,撒虾干,浇清汤,把那串鱼鳞吊在蒸笼里,上火清蒸,鱼鳞上的油脂滴到鱼肉间,色泽鲜亮,愈发鲜美。当年的鲋鱼是贡品,鲜鱼由南往北运送,沿途三十里一站,昼夜兼程,比八百里加急军情还快,只因过于劳民伤财,康熙爷降旨"永免进贡",却让沿江一带的大小官吏享尽了口福。

佟老汉栖身的这条渔船,正是苏州织造大老爷的恩赐,他从小船上生、船上长,可惜长大之后不走正道,在苏州城里喝酒耍钱,还不上赌资,让宝局子的人敲折了一条腿,再不能行船打鱼了。多亏大老爷念旧,仍支给他一份口粮,不用再干重活儿,转眼七老八十,饿不死就得了。

东拉西扯唠了半天,佟老汉又抽完了一袋烟。窦占龙趁机说道∶"老爷子,给我也来口烟抽,成吗?"佟老汉道∶"这有啥不行?"磕净烟灰,续上一锅子黄烟,点着了递过去。窦占龙抽了一口,又辣又冲,能把人呛一个跟头,再仔细端详烟袋锅子,跟窦老台给他的那杆烟袋锅子一模一样,乌木铜锅玛瑙的烟嘴儿,只是烟袋杆短了不少,拿在手上半长不短的,铜锅子底部铸有"四季发财"四个字。窦占龙问道∶"您老这个烟袋锅子半长不短的,看着可不像江南的物件。"佟老汉道∶"老辈子人捡来的,传到了我手上,谁又晓得是哪里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