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5/10页)

我们在豪华饭店酒吧,最后再喝了一杯杜松子酒。我父亲穿上了旅行服装:头戴一顶红丝绒鸭舌帽,身穿鬈毛羔皮袄,脚穿蓝色轻便鳄鱼皮鞋。嘴上叼着他那帕塔加斯雪茄。一副墨镜遮住他的眼睛。他流泪了,我是从他说话的声调发觉的。他心情太激动,一时忘记这个国家的语言,讷讷讲了几句英语。

“您能去纽约看我吗?”他问我。

“我看不可能,老伙计。要不了多久,我就离开人世了。刚好够我考入高等师范学校的时间,也就是同化的头一个阶段。我向您保证,您的孙子一定能当上法国元帅。对,我要争取传宗接代。”

在火车站的站台上,我对他说道:

“别忘了从纽约,或者从阿卡普尔科城30给我寄一张明信片来。”

他紧紧拥抱了我。等列车开走了,我倒觉得我去墨西哥吉耶讷的计划不值一提。我为什么不追随这个意外的同谋者而去呢?有我们两个人,马克斯兄弟就会黯然失色了。我们面对观众即兴表演,滑稽搞笑并且赚人眼泪。老什勒米洛维奇是位胖先生,浑身穿得花花绿绿。孩子们非常欣赏这两个小丑。尤其小什勒米洛维奇一下绊,老什勒米洛维奇脑袋冲前摔进沥青大锅里。再就是小什勒米洛维奇一撤梯子,让老什勒米洛维奇摔下来。还有,小什勒米洛维奇下黑手,将老什勒米洛维奇的衣服点燃,等等。

他们在德国巡回演出之后,现在到了梅德拉诺。什勒米洛维奇父子是巴黎派头十足的明星,比起高雅的观众来,他们更喜爱街区电影厅和外省马戏团那样的观众。

父亲走了,我很伤心。对我来说,开始进入成年了。在拳击场上,只剩下一个拳击手了,他直接击打自身,不久他就会颓然倒下去。眼下我还有机会,哪怕是一分钟,吸引住公众的注意力吗?

*

开学之后,每个星期天都下雨,咖啡馆比平日更明亮。在上学的路上,我还真有点自鸣得意:一个轻浮的犹太青年,不可能突然这样执著,这种毅力也只有享受国家奖学金的本乡本土的学子才会具有。我想起我的老友森加尔在《回忆录》第三卷第十一章中写道:“我将开辟一条新路。财富还会助我成功。我拥有各种必要的手段,以便协助盲目的女神;不过,我缺乏一种根本的优点:顽强的意志。”我真能成为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吗?

弗莱格·布鲁姆和亨利·弗兰克的身上,一定多少有点布列塔尼血统。

我上楼到宿舍。我从未进过世俗学校,当初在哈特梅尔学校上学,是母亲给我注册的,瑞士那些学校都由耶稣会士管理。我到这里惊奇地发现,根本没有拯救灵魂的仪式。我把这种担心讲给几个在场的住宿生听。他们哈哈大笑,根本不在乎什么圣母,随后便让我给他们擦鞋;堂而皇之地说他们比我早入学。

我反驳的话分两点:

一,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敬重圣母。

二,我并不怀疑他们入学“比我早”,犹太人迁居波尔多一带,也仅仅始于十五世纪。我是犹太人。他们是高卢人。他们一直在迫害我。

两个男生走上前来交涉。一个是基督教民主党派,另一个是波尔多犹太人。前者对我悄声说,在这里不要过分宣扬圣母,因为他渴望接近极左派的学生。后者却指责我是“挑衅分子”。况且,并不存在犹太人,这是雅利安人的一种编造,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我向前者解释说,圣母值得我们为她同所有人反目。我明确向他表示,绝不赞成十字架圣约翰31和帕斯卡尔,他的天主教教义太温和。我还补充道,无论怎样,给他上教理课的事,绝不会轮到我这个犹太人头上。

后者的表态,让我的心充满无限忧伤——那些异教徒干得漂亮,给人彻底洗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