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周与蝶(二) ◇(第2/4页)

周檀坐在案前,蘸了她磨出的新墨,斟酌问:“夫人有什么愿望?”

她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思索着道:“从前在闺中时读了好些书,真想到万里江山中亲眼去看一看……可惜我少时便体弱,母亲说,我是出不了远门的。倘若能做一只蝴蝶、一只孤鹤……罢了,生灵亦有苦处,我不贪心,做一粒微尘就好,御风而行,在碧霄云间逍遥遨游……纵朝生暮死,亦觉得无限自由。”

周檀在宣纸上端正地写了一个“悠”字。

“夫人所求,檀也想过,”他低声道,“只是我做得还不够,做不到举世誉之不加劝、举世非之不加沮,神思尚不自由,遑论凡胎肉|体,只能寄情白云一片。”

她拾起那张纸来:“白云一片去悠悠,你是霄白,我是悠悠……甚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不过……”她言语一转,“我小字意怜,夫君还是叫我阿怜罢,母亲也是这么叫的。”

“好。”

周檀呆了一呆,取下手指上从不离身的、老师留下的白玉扳指相赠:“老师说,此物要留给我最重要的人。”

她收了,坐在案前,取了一把小剪刀为二人结发,随后吹灭了烛火。

自此之后,周檀每每回来时,松风阁门口便点起一盏灯来。

后园漆黑,他搬进来不久,走夜路总也看不清楚,如今得了一盏明亮灯盏,虽然微弱,但在他心中亮如白昼。

新婚夫人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这样好的事情,他想都没敢想过。

只是他不够幸运,平静日子过了没多久便再生波澜。

燃烛案时,他寄居的任家受了牵连,事后他变卖身家,将待他和弟弟极好的姨夫从大狱中接出来,在家养身体。

谁知任时鸣秋闱科考,竟因他的不堪声名从甲榜上被撸了下来。

他跪在祠堂之前,看见任时鸣红着眼睛,却没有哭,反而回身安慰他:“兄长不要伤心,这不怪你,我不去科考,也能过得很好的。”

幸而周杨燃烛案前便参军去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牵连。

他明白这是傅庆年的手笔。

于是他还是走进了那座栖风小院。

曲悠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觉得他一日比一日形容消瘦,她懂的不够多,能做的无非是在夜里为他送来一碗清粥。

他终究还是太心软、太年青了,纵然与傅庆年斗得你死我活,可对方只要拿捏住他一点软肋,他就全无办法。

任府空了,任平生死于不明刺杀,姨母带着任时鸣回了金陵。

汴都出了一桩朝野震惊的案子,宋昶听信傅庆年,案子被栽到了无辜文臣身上,那臣子与曲承同窗,最终还是牵连他流放了。

他竭力照拂,只是敌人以折磨他为乐趣,他越想保全的东西,他们越要夺去。

曲悠重新穿上了白色的孝衣。

他跪在祠堂的烛火之前,几乎直不起身来,手指死死抓着粗粝蒲团,直至磨出血痕。

“都怪我……”

“怪我太过弱小、太过无能,竭力照拂我在乎的人,最终却什么都做不到……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靠近他们、不该关怀他们,哪怕他们与我形同陌路,只要平安,只要平安。”

“阿怜,是我害了你。”

曲悠拭去了脸颊上的清泪,听见他极度自责的声音。

“我害了你,害了你父亲……我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娶妻的。”

她将颤抖无助的周檀抱在怀里。

“不是霄白的错。”

“律法不正,上天不公,才让奸佞大行其道、戕害良臣……人若要害你,自然有千般万般理由、千种万种手段,哪能一一防尽,不是霄白的错……”

她一边说,眼泪一边一滴滴落在周檀的颈间,滚烫。

对方死死抱着她,痛哭出声。

“檀发誓,一定报今日之仇……我会亲杀傅相,用尽余生所有气力,还朝堂澄澈清明,修律法森严公正,此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