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格里鲍耶陀夫[1]纪事(第5/7页)

是啊,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噩耗掀起了一阵悲哀的浪潮。有人手忙脚乱,大声疾呼,说是必须以集体的名义马上当场拟好一份电报,并且马上就发出去。

可是,我们要问,拟一份怎样的电报?发往何处?为什么要发电报?确实如此,电报发给谁呢?一个人的后脑瓜被压扁了,这时正捧在戴胶皮手套的尸体解剖员的手中,而教授正在用曲形针缝合他的脖子,对这个人来说,还用得着发什么电报吗?他死了,不需要任何电报了。一切都已结束。我们不必麻烦电报局了。

是啊,他已经死了,死了……可是我们还活着!

是啊,悲哀的浪潮涌起来,涌起来,然后就开始回落,有人已经回到自己的餐桌边——起先是偷偷地,后来便大模大样——饮酒吃菜。这倒也是,总不能把鸡肉饼子都白白扔掉吧?我们能帮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什么忙呢?饿一顿肚子就能帮他忙吗?我们还是活人!

事已至此,钢琴只好锁上,爵士乐队散场走人,几位记者赶回编辑部去写悼念文章。后来得知热尔德宾从停尸房回来了。他坐进了死者在二楼的办公室。于是风传他将接替别尔利奥兹任主席之职。热尔德宾把十二位作协理事都从餐厅叫上来,在别尔利奥兹办公室里召开紧急会议,讨论以下迫切的问题:如何布置格里鲍耶陀夫圆柱大厅,如何将遗体从停尸房移运到大厅,如何开始灵堂吊唁,以及有关这一可悲事件的其他问题。

餐厅又恢复了它通常的夜生活,要到凌晨四点才关门打烊。不料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更加奇特的事情,它使顾客惊骇的程度大大超过了别尔利奥兹的死讯。

首先被惊动的是在格里鲍耶陀夫大门口等客人的那些马车夫。其中一人忽然从驭座上站起来喊道:

“嘿!你们快来看哪!”

话音甫落,只见铁栅栏那边突然冒出一点火光,它移动着,离凉台越来越近。餐桌边的人纷纷抬头来看,他们发现火光下有个白色幽灵正向餐厅走过来。眼看它快要走到葡萄架了。就餐的人举着餐叉上的鲟鱼肉,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恰好在这时,看门人从存衣室来到院子里,他想偷闲抽支烟,一眼看见幽灵,慌忙踩灭了烟头,他本该上前阻止它进入餐厅,不知何故他没有这样做,反而面带傻笑站住不动了。

幽灵穿过葡萄架下的间隙,通行无阻地来到凉台上。这时候大家才真正看清楚,哪里是什么幽灵,这是大名鼎鼎的诗人——流浪者伊万·尼古拉耶维奇。

他光着双脚,身穿破烂的灰白色托翁衫,胸前用别针别着一幅不知名圣徒的纸圣像,下身就是那条条子花白衬裤。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手擎一支点燃的婚礼蜡烛,右脸颊上有一道新划的伤痕。此时整个凉台笼罩在一种深不可测的寂静中。服务员不知道手里的杯子倾斜,啤酒流到了地上。

诗人把蜡烛高举过头顶,大声招呼道:

“你们好哇,朋友们!”随即向身边餐桌底下瞅了一眼,失望地说:

“没有,他不在这儿!”

听见两个人在小声议论。一个男低音冷冷地说:

“他完了,这是酒狂病。”

另一个是女人的声音,惊魂未定地说:

“他这身打扮,警察怎么让他上街乱跑呢?”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听见了后面这句话,就回答道:

“有两次他们要抓我,一次在斯卡捷尔巷,一次就在这铠甲街,我爬栅栏跳进来,你们瞧,脸都划破了!”他又举起蜡烛高喊道:“文学界的弟兄们!(他的哑嗓子又有了力量和热情。)大家都听我说!他出现了!马上去抓住他!不然他会带来莫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