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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下午靠在镇西石桥栏上看望溜溜风里雪亮的夕阳吃力地不想落下,我在想去抱它入怀成就一个永恒,我看着树上瑟瑟发抖又不愿落下的绿叶,我看见镜样的天边飘忽而至的精巧的云书,我应该识别字样。昨晚梦中温暖的一夜,梦中和你走来走去,镇政府在熬大锅草药说谁想干什么行当看你挑哪种草药,我让你给我挑选,你给我捞了金银花。我给你吃黄米馍,一夜的酒乐高兴。我很想念你,但我一定要稳好自己。如果我此生一定要忍受刻骨的相思,那一定是我前世欠你的。让我的思念澎湃山地的沟沟凹凹,弥补我们欠缺的山地真气。
在甜井寨
甜井寨的老伙计叫赵心,给带灯打电话,说她是借了进山来收树皮人的手机给带灯打电话,手机在山梁上才有信号。她说在坡上兴高采烈地见到了一架五味子,现在正摘着,让带灯去吃去拿。带灯很高兴,回答当天去,还叮咛:有许瓜吗,如果发现了许瓜,摘一些,尽量拣熟透了的摘。
竹子不知道什么是许瓜,想象着是西瓜或甜瓜的样子吧。带灯说你来山里这些年了没吃过许瓜?许瓜不大,像小孩拳头,往往一蓬藤蔓上只结三四个。许瓜要熟了就会裂开,像蒸馍时馍炸开,没裂开的许瓜不能吃。炸裂开的许瓜里肉是白的,籽是黑的,水分少却酸甜有味。竹子见带灯心情很好,就故意要带灯给她说赵心的事,带灯却说起了赵心的爹,说:那老汉有意思,我喜欢有意思的人!
赵心的爹在寨上办了个代销店,寨上人就叫他赵代销。赵代销爱唱戏,自拉自唱,走路荷锄拍屁股唱,下地回来后向孩子弹舌都有节奏。他爱鸟,也对鸟弹舌。他年轻时曾经睡着了把一个半岁的男孩用脚压死了,他说他今生没有男孩不亏,再不要了,谁给也不要,让自己遭报应。他对赵心从小娇惯,赵心想吃代销店的糖,他就自编些谜语让赵心猜,猜对了给一颗,猜对了半个用牙把糖咬一半。他总嫌赵心妈说话太冲,赵心妈却偏和他反着干,他给赵心梳头发,不把唾沫唾上去梳,把梳子齿抹上油,说:你妈给你梳头像在按犯人。赵心嫌她妈哕嗦,还打她,说她妈是妖怪,他说:不是妖怪,是树精,是崖畔上那棵皂角树变的,浑身都是硬刺,但能结皂角。那时候赵心家卖皂角比卖鸡蛋赚的钱多。
赵代销去世时赵心还小,那个晚上,赵心还睡在赵代销的脚头,睡时他还让赵心写字,说把字写好,将来到瓦房寨当个老师。那时候赵心并不知道村长不让她家办代销了,要给寨里一位在瓦房寨教书的人的老婆办,她爹气得肚子像鼓,敲着嘭嘭响。赵心当然还要糖,他给了一颗,然后拍拍手说没了,鸡叫狗咬得啥都没有了。这一夜,赵心醒了叫爹点灯,谁知一喊一摸爹不行了,去下屋喊她妈,她妈上来,忙到七里路外的村里叫医生,医生来按按赵代销的肚子,长叹一声说:老哥,想吃啥吃啥。赵代销就给赵心说:我给我娃留啥呀?当天下午,他拄了一根棍偷偷到了山下的大路上,看着一辆蹦蹦车来了,又看着蹦蹦车过去;再看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来了,又看着手扶拖拉机过去;而一辆汽车来了,他从路这边往路那边走,走到路中间跌一跤,汽车把他撞死了。事后,给赵心家赔偿了三万元。
带灯说着老伙计家的故事,竹子先还听得蛮兴趣,后来心里就沉起来,她不再逼着问,带灯也不说了,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山路。到了甜井寨,赵心已经把那一架五味子摘了回来,立在门前迎接了她们。别的地方五味子早都没了,甜井寨高山上五味子一直要到秋后都收不退的,赵心摘的时候是连着枝股一节一节折下来,五味子红得像珍珠。带灯喜欢吃,竹子则嫌酸,赵心说:你再吃吃,后味甜呢。竹子又吃了一把还是酸,把三个许瓜吃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