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With you Without you(第2/6页)

青青点头:“多亏有你,多看着点叔叔,注意观察,万一他吐血什么的,咱们就送他去医院。”

我坐起身。“有完没完,少说两句行不。”

一大一小两个女生相视一眼,齐齐闭嘴。我并不愿打断她们快乐的情绪,然而心中的烦躁仿佛密集的飞蚁,经营饭馆这几年,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习惯同别人拉开距离,独自一人在沼泽挣扎。偶尔情绪爆发,甚至庆幸母亲神志不清,我缩进墙角痛哭,或者用头砸墙,都不用担心母亲发现。

我放弃看医生,把抗抑郁的药扔进垃圾桶。无所谓了,命好命坏,尽头不都一样。

我厌恶一切,包括别人的好意善意,天气的阴晴冷暖。抗拒那些怜悯、恶毒、辱骂、鼓励和所有无关紧要的接触,对的,我就是可怜虫。

小聚畏惧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坐得笔直,假装看风景。我深呼吸,指着路侧的公园,说:“停那儿吧,我想下车走走。”

公园挺大,广场中间有雕塑,小朋友围绕喷泉欢呼雀跃,飞鸟划过,人多的地方,秋天的颜色灿烂又喧闹。

我避开人群,走到树林,听见“铮”的一声,不远处一棵树下,有个歌手拨动吉他。他戴着白色假发,脸上油彩鲜艳,装扮成小丑,花花绿绿的衣服极不合身,三三两两的行人故意绕过他,没有一名听众。

哦,有一名听众,小丑坐在草地上,身旁搁着一个面容狰狞的木偶。

小丑弹得乱七八糟,唱得沙哑低沉,好几个音都破掉。可是第一句唱出口,我就像被扔进狂风暴雨和不计其数的闪电中,血液在皮肤下烧得滚烫,笔直穿越心脏,如同身体里无数呼啸的标枪,冲到眼眶,冲出眼角,转瞬冰凉,从脸庞挂到脖子,从脖子滑入空气。

某个深夜,我疲惫地回家,林艺喝醉了,睡在地板上,手边躺着酒瓶,她的手机正在放这首歌。

我在医院守了母亲三天三夜,医生说脱离了生命危险,我想回家取一点衣物,却看到醉倒的林艺,一个贫穷美丽而绝望的妻子。她低声说:“宋一鲤,我撑不下去了,我要离开你了。”

我觉得有点累

我想我缺少安慰

我的生活如此乏味

生命像花一样枯萎

…………

几次真的想让自己醉

让自己远离那许多恩怨是非

让隐藏已久的渴望随风飞

哦忘了我是谁

她是那个和我用一个餐盘的女生,深夜共同自习的恋人,婚礼互相拥抱的妻子,曾对未来满怀憧憬,下定决心改变生活的伴侣。她没有想到,我背上的命运沉重如山脉,竭尽全力撬不开哪怕一丝丝缝隙。

那天之后,林艺说,不能困死在饭馆,得出去找份工作。她十几天没回家,我无比焦躁,手头有点钱,将面包车拖进修理厂,好好清洗,打了一遍蜡,让它看起来稍微有点体面,买了束花,去她工作的地方,打算接她下班。

大楼下挨到黄昏,望见林艺和同事走出来,我整理整理头发,按响喇叭,探出身子,冲她呼喊:“宋太太!宋太太这里!”

林艺似乎没听到,跟两位同事直直往前。我推开车门,招手喊:“宋太太,下班了吗?我是宋先生啊。”

这些生硬的调侃,我拼尽力气才展现,从我贫瘠的生命中挤压出来。

三人停住脚步,林艺脸上带着微笑,看不出情绪。同事挑眉毛,挤眼睛,红润的嘴唇嘟起,发出惊讶的“呦”,声音拖长,尾调上扬。

黄衣服同事推了推她。“宋太太,宋先生来接你了,太甜蜜了吧。”

粉红套装同事笑着说:“不像我们只能自己开车,羡慕你们。”

黄衣服挽起粉红套装的手,说:“还是辆商务车,够大气,哈哈哈哈,宋太太,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