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婚纱,摩托,天地之间(第4/7页)

我猛踩刹车,大叫:“抱——”头字尚未出口,面包车“咚”地掉进泥沟。幸好泥沟不深,车头栽进去,半截耷拉在路沿。

一大一小两只泥猴缓缓站起,慢慢爬上路沿。

我尝试推了推,小聚装模作样搭了把手,明确了一件事:凭我们的力量,车子是推不上去的。两人蹲在路边,阳光普照,泥巴都晒干了,轻轻一动窸窸窣窣掉泥豆。小聚沮丧地问:“叔叔,会有人帮忙吗?”

远处传来轰鸣声,一辆摩托车嚣张地开近,我早就站起来,激动地挥手。车手一停,摘下头盔,是名二十来岁的女孩,碎花袖套,牛仔裤,长筒雨靴,村妇打扮,跟刚从地里扒完花生出来似的。

我说:“妹子,你看,能不能……”

村姑说:“不能,我有急事,天黑前得到镇上,你等后头车吧。”估计我的形象太丑陋,她仰天长笑,戴上头盔拧了油门就跑,还背对我们挥手。

她挥了几下,土路太颠,单手握把没稳住,迎来和我们相同的遭遇——摩托车晃了几下,摇摇摆摆,咕咚,栽进泥沟。

小聚震惊地问:“姐姐咋了?”

我说:“得意忘形。”

村姑爬出泥沟,吭哧吭哧拉摩托车,又扛又拔,车子上去滑下来,上去滑下来,我和小聚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村姑脚一趔趄,再次栽进泥沟。我忍不住捧腹大笑,小聚也跟着我狂笑,两人完全忘记自己刚才也一样狼狈。村姑从淤泥里拔出一只雨靴,直直向我掷来,擦着我的脑袋飞过。

我不敢笑了。“咱们同病相怜,互相帮把手吧。”

费尽力气,和她一块拖出摩托车,再用绳索挂住面包车,将面包车拽出来。倒腾完筋疲力尽,晚霞飞扬天边,几近黄昏。

村姑叫田美花,大学毕业归乡支教。她利索地扯下绳索,抛还给我,搞得我有些歉疚。“去镇上我请你吃饭吧。”

美花跨上摩托车,回头说:“我要来不及了,有缘再见。”她一拧油门,风驰电掣而去,潇洒自如。

面包车这下开起来更加艰难,三公里开了一个小时,频频熄火。两个泥猴面无表情,任随命运无情捉弄。幸亏刚抵小镇,迎面就有一家修车铺。

“哥,附近有能住的地方吗?”我给老板递了根烟。

老板说:“小镇就一条街,你走个几分钟,有几家旅馆。”

车搁铺子,明天再取,徒步找了家旅馆,赶紧把小聚丢进卫生间,让她自己好好冲洗,不一会儿卫生间溢出了泥汤子。我边看电视边等她,无聊地刷了刷朋友圈,刷到一个朋友正参加婚礼。

心猛地一跳,没看清究竟是谁的婚礼,就把手机关闭。

小聚换上青青在南昌买的童装,屁颠屁颠跑出来,说:“叔叔,轮到你了。”

我刚要走进卫生间,电视新闻里就吵吵起来,女大学生坠楼自尽。她的朋友接受记者采访,伤心地说:“我怎么都想不到她会这样,平时挺好的啊,前几天还一块看电影,她说要吃炸鸡,我给她买的。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的母亲伤心欲绝,反复念叨着女儿的名字,说:“她很乖,喜欢帮助别人,都夸她懂事啊,从来不跟人急眼,都夸她好孩子,你走了让妈妈怎么办……”

主持人陈述,沉痛表示女孩遗物包含抗抑郁药品,生前却无人察觉。小聚呆呆地问:“叔叔,为什么人会想要自杀呢?”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大家不帮帮她?”

我想了想,说:“一个人内心有裂痕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这个世界没人能察觉。只有当他砰的一声碎开,大家才会听到。”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说:“死了才会被听到啊?那我马上就,砰的一声了。”她嘴巴喊着“砰”,咕咚摔到地上:“叔叔,我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