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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子轻轻抬起下颌,只见下巴上有块胎记似的疤痕。

“当然,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误会是消除了,但是已经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了,不论我还是荣利子。学校里的人都觉得荣利子是个‘骚扰狂’,后来应学校方面的要求,她家里好像还带她去精神科做过心理疏导,和我自然也不说话了。那件事之后,我算是明白了,多年来的友情可以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家人什么的碰到事情真的是一点儿也靠不住,再好的朋友也可能会成为你的敌人。”

说到这里,圭子抬头望向窗外的黑暗,凝视了许久。碎纸条在桌上散了一桌,冰糕融化,成了糊状。路过的服务员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似乎在嫌弃这张桌子上的卫生状况。

“自那以后,我就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致,随便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读书、交友、别人怎么看待我,全都不在乎了,学校几乎不去,多亏老师的同情,总算让我高中毕了业。大学考砸了两次,后来虽然进了大学,但是也没怎么上课。工作也没有一份做得长久,打零工也一样。后来心想干脆早点儿结婚算了,就和当时交往的男人登记结了婚,不过很快就离了。我苦恼过,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样乱七八糟?直到最近才想明白了,原因不在周围人身上,也不在荣利子身上。”

“可是,就算跌倒了一次,也不应该从此对人生失去信心啊。”翔子小心翼翼地插嘴说道。

圭子突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我什么事情也不做就不可以?为什么我闲着无所事事就不可以?你不也一样吗?只要你愿意,靠丈夫挣钱过日子不照样可以吗?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毫无价值呢?难道你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吗?不做也没关系啊,什么都不用做!”

虽然圭子的语气不紧不慢,却压过了餐厅里所有的嘈杂。翔子似乎悟透了:为什么十五岁的荣利子对这个古怪女人如此执拗不肯放过,既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也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突出的长处。

“什么都不做……”

翔子不由自主地附和着。什么都不用做——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向自己伸出,将自己朝某个不明所以的深处拽去,那是个安宁而和谐的世界。

“和谁也不相干,谁的眼光也不用在意,什么事都不做,就这么任情随性地飘荡着,就像鱼缸里的鱼一样,感觉特别舒适。对了,你也一样对吧?”

突然,圭子握紧金属勺,抬起眼皮看着翔子,用小勺在冰糕上搅起来。

“你和我一样的对吧?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人生充满艰辛。你也从心底害怕麻烦,不愿为了别人而活,也不会凭空想象,不愿意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费力气去努力对吧?我也是。”

“不是的。”翔子舔着干燥的嘴唇说道。为什么要点可乐?这会儿手指都感觉凉透了。

“哦,我知道。我经常在街上看到你,你总是走进到处都有而且毫无差别的快餐店或连锁便利店,目光空虚,不知道在看什么——可能什么都没看。”

这点和父亲一个样儿。翔子有点儿相信,父亲很孤寂,尽管有时候觉得他无聊又没出息。说不定,父亲对这样的人生感到很满足,自发地企求这样的人生呢?也许对父亲来说,这就是幸福。自己的真正愿望大概也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任情随性地飘荡吧,不想为了别人而动脑筋,为了别人而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一个人生活。这才是她的真实愿望。

常常什么事情都没做却感觉十分疲惫,这种感觉近来尤其明显。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令自己身心疲惫的事,也许是因为事情从来东京之前就搞错了吧。是的,从一出生开始,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麻烦,各种传统仪式活动和各种喜庆活动让人心烦,记住别人的名字让人心烦,按照约定时间前往约定场所做某事让人心烦,认认真真写字不要出错也让人心烦。参加工作不久,有一次忘记转告同事一句话,结果造成发货出错,被前辈狠狠批评了一通,但是没过多久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其实并非工作能力低下,而是翔子打心底觉得认真过好每一天,在工作中一天天成长起来本身就让人心烦无比。当她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开始严格自我约束、自我要求,总算渐渐融入这个社会的时候,身体却出了毛病。现在彻底明白了,自己潜意识中的真实愿望原来是什么都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