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6/7页)

有时看起来,赋予广大人性以法律的规范,是人所能想到的最为不逊的游戏。如果说,犯罪产生于需要和愚昧,那么是否可以说,作为法的基础的习俗也是如此呢?

那桩以勋的死而终结的昭和神风连事件之后,类似的事件接连不断。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发生的“二·二六事件”以来,虽然国内的骚乱获得平息,但此后爆发的“中国事变”,长达五年尚未解决。再加上,日、德、意三国同盟刺激了列强,人们不断谈论着日美战争的危险。

但是,本多对时世的推移、政治的纠纷以及战争的迫近,既不抱有任何兴趣,也不感到一喜一忧。他的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崩溃了。时代如骤雨一般喧嚣,众多的人逐一经受雨点的扑打,千万遍濡湿着各个命运的小石子。本多明白,没有任何抑制这种骤雨的力量。但是,不管哪一种命运,都无法确定其结局是否悲惨。历史的前进,时常满足一部分人的愿望;同时违悖另一部分人的愿望。尽管有各种悲惨的未来,都不会背叛所有人的愿望。

虽说如此,但也不能认定本多已经变成一个虚无的具有阴暗心理的人。相反,他比从前更加快活,更加乐观了。他改变了审判官时代那种小心翼翼、擦着榻榻米走路的言行,衣着自由多了,居然穿起时髦的花格子上装来了。谈笑风生,举止豁达。只是来到这个炎热的国度后,再也不想开玩笑了。

他的面孔,符合他的年龄,表现出一种深沉而凝重的神色。青年脸上简洁而平明的线条早已消失,洗晒的棉布似的肌肤,增添一层缎子般奢侈的厚重。本多深知自己决非一位帅哥,所以对于这种不明年龄的外表还算满意。

再说,如今的他,比青年更加保有确定的未来。青年们动辄对未来喋喋不休,只能说明他们还没有将未来据为己有。有所失才能有所得,这正是青年们所不能理解的拥有的秘诀。

正像清显不能推动时代一样,本多也不能推动时代。过去是死于感情的清显的时代,现在不同了,青年死于真正行为的战场的时代已经迫近了。其先驱就是勋的死。就是说,转生的两位青年,各自战死在相反的战场上。

那么,本多呢?本多根本没有想死的样子!他既不热烈期望死,也不躲避突然袭来的死。然而,眼下突然来到这个热带地区,终日置身于火箭一般灼热阳光的曝晒之下,犹如遍地繁衍的草木,欣欣向荣地迎接辉煌的死亡。

“从前,说起来已经是二十七八年以前的事了。暹罗两位王子来日本留学的时候,我曾和他们有过一段亲密的交往。一位是拉玛六世的弟弟帕塔纳迪特殿下,另一位是他的堂弟、拉玛四世的孙子库利沙达殿下。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这次到曼谷来,真想去看看他们。不过,他们也许早已把我忘了,所以贸然前往,总感到有点儿……”

“您怎么不早说呢?”无所不知的菱川,似乎埋怨本多不该这么客气,“不论什么事,只管问我好啦,我很快就能给您满意的答复。”

“你是说,我可以去拜访两位王子喽。”

“那还不行。他们两位是拉玛八世陛下最信赖的伯父,经常随陛下到瑞士的洛桑去。王族的要人们大都到瑞士去了,宫殿里空荡荡的。”

“那太遗憾了。”

“不过,有一种可能,您或许可以见到帕塔纳迪特的家人。说也奇怪,殿下最小的公主刚满七岁,一个人留在曼谷。她住在小小的玫瑰宫,身边只有宫女照顾,就像关禁闭一般,怪可怜的。”

“那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带她到了外国,要是被人看出头脑有些不正常,会给王室丢丑。听说这位公主打从懂事儿之后,总是说她不是泰国王室的公主,而是日本人转世,自己真正的故乡是日本。不管别人怎么劝,都改变不了她的主张。别人稍不同意,她就哭闹不休。所以,宫女们都一致维护她的这个幻想,照顾她长大成人。大家都这么传说呢。拜见公主很困难,既然先生有那层关系,只要说得进话去,事情也许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