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旅馆(第7/13页)


六点左右,暮色就会忽然降临。盖尔必须给夜晚找点儿事做。公寓里没有电视,不过,比商店稍远的地方有家收费图书馆,是她这栋楼前面房子里的老妇人开的。尽管天气很热,那妇人也戴着发网,穿着灰色的莱尔线长袜。(现如今,你去哪儿找这种灰色莱尔线长袜啊?)她看起来营养不良,面无血色,紧闭的嘴唇毫无笑意。盖尔以凯瑟琳·索纳比的名义写信时,脑海中出现的就是这样一副形象。盖尔几乎每天都要见到她,因为图书馆每次只能借一本书,盖尔通常每天晚上都能看完一本。每次见到图书馆的女人,盖尔都觉得她应该叫那个名字。盖尔觉得,凯瑟琳·索纳比还在,去世后进入了几条街之外的另一具躯壳之中。

关于有没有资格姓索纳比的事,都是来自一本书。不是盖尔现在读的那些书,而是她年轻时读过的一本。主人公是个不能佩戴徽章的正宗后人,却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她已经记不得书名了。那时她周围的人都爱读《荒原狼》、《沙丘》,或者是克里希那穆提写的东西,很抱歉她却爱读历史爱情小说。她觉得威尔不太可能看过这本小说或者听说过这样的信息,所以确定他一定会回信来驳斥凯瑟琳。

她一边等着,一边从图书馆借书来看。那些书好像比她二十年前读的爱情小说还要古旧。其中有些她离家前从温尼伯的公立图书馆里借读过,即使在那时候也算是很过时的书了。《荒野中的女孩》、《蓝色城堡》、《玛丽娅·夏德莱纳》,这些书自然而然让她想起认识威尔以前的生活。她有过那样一段生活,如果想的话,仍然记得一些。她有个姐妹生活在温尼伯,还有位阿姨住在那里的养老院,仍然阅读俄语图书。盖尔的祖父母来自俄罗斯,她的父母到现在还会说俄语,她真正的名字其实不是盖尔,而是加利娅。盖尔跟她的家人断了联系—或者说家人跟她断了联系—十八岁那年她离家外出闯荡,那时人们都那么做。先是和朋友们,接着是和男朋友,然后是另一个男朋友。她在扎染围巾上串些珠饰,在街边售卖。

亲爱的索纳比女士:

我必须感谢你教导我关于姓索纳比的人有无族徽使用权的重要差异。我觉得你一定强烈怀疑我是属于后者。很抱歉—我并无意踏入贵家族的神圣领土,也无意在T恤衫上佩戴索纳比家族的徽章。在我们国家,人们并不怎么看重这些事,我本以为在澳大利亚也不会,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可能你这些年远离尘嚣,并未注意到价值观的改变。我则不同,因为我一直从事教学工作,而且一直在与年轻妻子充满活力的争论中不断成长。

我本来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在这个国家、在我和妻子所在的戏剧理论圈子之外多些交际。我的母亲在加拿大,我很想念她。其实,你的信有点儿让我想起她。她要是想开玩笑,就能写出这么一封信,不过我很怀疑你是否是在开玩笑,在我听来这更像是一个“高贵血统”的诉讼。

当威尔受到某种形式的冒犯或打扰时—这很难预测,而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很难识别—他就会变得极其讽刺。他如果不冷嘲热讽,就对周围人发作,结果让大家都很尴尬,不是为他们自己尴尬,就像威尔打算的那样,而是为他而尴尬。这种事很少发生,一旦发生,通常意味着他深深觉得自己不被欣赏,甚至连他也无法接受自己。

盖尔觉得现在的情况即是如此。桑迪和她那些年轻朋友都充满了强烈的自信,他们那种粗鲁的正直可能会让威尔很痛苦。他的智慧无人注意,他的热情显得过时,他根本无法融入他们之中。与桑迪在一起的骄傲已经逐渐变了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