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结棉(第2/2页)

驹代神情恍惚痴迷,如入梦中,此状自不待言,最后居然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一味深深沉浸在庆幸感恩的陶醉之中。濑川无微不至的体贴关爱,进而不声不响地帮着做好善后,然后穿戴齐整地坐到通风较好的隔壁房间的窗边。远处传来巡更的梆子声,这才意识到此刻已过了夜间十点。

“阿驹,给我倒一杯茶来吧。”

“已经凉了,重新沏一壶吧。”驹代利索地刚要起身,濑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说,“算啦,再叫女侍来岂不麻烦!”

“可不是嘛。”驹代的手被濑川拉着,膝盖顺势一歪,靠在濑川身上,“我的喉咙也渴得不行,其实我们没喝多少酒。”

两人用同一个茶碗喝起凉凉的苦茶来。

“阿驹,那请你答应我,一定得设法找机会来见我。”

“大哥,一定会的。大哥也得来看我啊!大哥有这份心意,再苦再累我都干。”

“要是继母不啰嗦的话,我就可以在你处过夜。但不能随心所欲啊!”

“是啊。大哥,下次我们何时再见面啊?十一点钟过后,我都有空的。”

“到你那儿住,万一被你相好发现了可不行啊。还是得小心加小心才是。”

“他很少留下来过夜,不要紧。问题倒是大哥无法在外留宿。”

“那倒未必,我真想住的话也不是不能住。只是我那个继母实在土得不识好歹,原本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出身。这样吧,阿驹,咱们明晚再见。明天的练功大概八九点可以结束,我从剧院直奔这儿,这里没问题吧。或者你是否知道还有更隐蔽的酒楼?”

“这里不错。那我就照您的计划等您了。万一我有无法推却的应酬,请务必等到我退席后过来。”

“好,一言为定。”濑川犹如初次狎妓的年轻嫖客一般再次握住女人的手,“那我就请人叫车了。”

车子到达前,濑川又少不了一番甜言蜜语。送走濑川,驹代到账房打过招呼,这才发觉自己忘了叫车,于是索性单独走到外面。初秋的夜晚,星影沁凉,夜风轻拂鬓发,这是一个叫人难以言喻的美妙的夜晚。驹代趿拖着低齿木屐,独自蹓蹓跶跶地从农商务部前面朝出云桥方向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翻来覆去地回忆今夜刚刚过去的事,看到桥对面远处的银座的灯光时,不由得下意识地希望再次沉入自己的思绪中去,于是漫无目标地信步走入没人通行的冷僻之处。

路上经过的酒楼二层亮着灯光,里面传出了“新内”小曲(1)的音乐,毋庸说,所见所闻的一切,让驹代产生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隔世之感。驹代没有工夫去怀疑濑川大哥是否还有比自己关系更铁的女人,只是一个劲儿地沉浸在喜悦之中。想到自己再改嫁到秋田的乡下,在那儿定居而老去,哪里还有机会知道世上还有这等乐事?这么一来,以前的不幸真是太值得庆幸,觉得人生中的经历遭遇真是太不可捉摸了。艰辛和乐趣都只有做了艺妓才能明白,驹代觉得自己好像首次体味到了艺妓生涯中的韵味。与此同时,同样当个艺妓,今天和昨天之前的情况又大不相同了,今天傍上了炙手可热的当红演员,自己的艺妓地位就变得牢不可破。驹代一下子难以名状地洋洋得意起来,好像自己的艺妓地位在提高,气势非凡起来。这时一辆载着艺妓的人力车迎面走过,她差点儿脱口而出地问:“那是哪家的艺妓啊?”对方回过头看看灯光昏暗的街道,驹代也生出一股毫不发怵的回头张望的勇气。


(1) 新内小曲是鹤贺新内(1714—1774)创立的传统净瑠璃的一种流派,内容多殉情私奔。确立了吉原为中心的街头曲艺,其特色是歌词悲哀、艳丽,曲调清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