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晨浴(第2/3页)

吴山似乎看透了宝家的居心,冷淡地说:“不行,你饶了我吧。家里的老太婆最近身体大不如前,我也老了,干不了管事的差事喽。”

“不好办哪。说到尾花艺妓馆,毕竟是这一带的老字号,您又德高望重……”

正说着,三助口称“天气冷多了”,跑进来为宝家搓背,宝家也就打住了话头。这时前后又有几个浴客进来,一位是戴着金边眼镜、肤色白皙的三十来岁的人,他是当地号称大财主的梳头师阿幸形同面首的丈夫,据说以前是默片的解说员。另一位是名叫市十的烧鸡店的掌柜,五十上下的年纪,胖墩墩的秃头,他领着一个病蔫蔫的十二三岁、有一只俗称鸭掌脚的男孩。都是彼此熟悉的街坊邻居,大伙儿一边“你好”“来洗澡啦”地打着招呼一边进入浴池。浴客们自然地分成两拨,市十和吴山、梳头师丈夫和宝家。宝家他俩聊的是各地艺妓的话题。不一会儿,宝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近来,新桥也出现了那种艺妓,不瞒你说,公会组织里也有人私下抱怨这样会影响本地的声誉。”

“哎,那艺妓叫什么名字?”

“你还不知道啊?就是那个叫兰花的。”

“是哪家的?”

“当上艺妓还不到一个月,却已闻名整个新桥了。”

“嘿,光听你这么说就知道她不一般哪!”梳头师丈夫兴致勃勃,脸上的肥皂水渗进眼睛也顾不上冲洗,“是个怎么样的女人?长得漂亮吗?”

“不行不行,随便说句她漂亮,今后要招阿幸怨恨的。”

“你这么一讲,我就更想去见识一下了。”

“哈哈哈哈。叫咱们看来,那人根本算不上艺妓,真让你见了,还得再吓一跳。不过,舆论这玩艺还真厉害,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的都是那个奇怪的女人,说她举止放荡,一转眼就红起来,是个机灵乖巧的女人,不可小视哟!”

“她到底搞些什么名堂呢?跳裸体舞吗?”

“肯定是裸体的,不过也不是脱衣舞之类的下流舞蹈。老实跟你说吧,我也是听家里的艺妓说的,并不知道详情。哪是什么跳舞啊,干脆说吧,就是坐在席上让你看她的裸体。听说西方的书场上这类行艺的人多的是了,她一登场,就声称西方某处有叫某某的有名的石像,就是这种姿势,然后再摆出石像同样的姿态给众人看,还说她身穿雪白的贴身内衣,头发也模仿石像戴上洁白的假发。所以呀,你还不要随意抱怨她,她就是那种所谓的新女性,真让她讲个道理,她还肯定会说得头头是道、没完没了。说什么如今的宴席上遗漏了十分重要的内容;每年文展上之所以会因裸体画发生争议,就因为日本人不懂欣赏裸体之美,这才令人叹息,说她就是为了给上流的绅士们增加一点美术方面的修养,才下决心开始这么做的。”

“嗬,真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角色呀。总之,我也得去增加一点美术方面的修养了。”

“不正经的叫她还不出来噢。听说每天有三四档预约呢,竟有这等无聊事。”

这一头烧鸡店的市十和吴山的话题与色情无关,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的牢骚话,再就是阴郁的因果报应的感叹。

“这孩子今年也都十二岁了,可这副样子今后真是毫无指望了。这一阵,小学都不让他去上了。”市十一边给脸色灰白的儿子洗背,一边说,“这都是杀生的报应吧,不可不信哪!”

男孩不仅腿脚残疾,全身发育都极其不良,心智反应也相当衰萎,看上去无精打采,呆头呆脑,不说话,也不淘气,只是茫然地看着远处出神。

吴山不胜怜悯地轮流看着他们父子俩:“从前呢,人们的确常那么说的,不过要真是那样的话,那鱼市上那些年轻人哪个都得缺胳膊少腿了。有人说开鳗鱼店的没有好报应,可是鳗鱼和一般鱼都是生物,有啥两样呢?病打心上起呀,我不是一样,现在也在为家里那小子烦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