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第2/7页)

在我看来,远蒲老师钻进了牛角尖。

“你是怎样努力推理的呢?”我问道。

“啊,我并不刻意去做这件事,我必须出其不意地达到目的。”他说。

当我坐在远蒲老师对面之际,我会忍不住要细细打量他的脸。从那些刀刻般的皱纹里头,我心生幻觉,惴惴地想着:这个人会不会有两百岁了呢?大家都说他是从外地来的,会不会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很老了,只是样子看起来年轻?眼下他自称六十五岁,我问他是如何设定这个年龄的,他就说是“任意设定的”。

啊,远蒲老师真是我的一个心病!他令我的生活变得暗淡无光,毫无意义!我也曾强迫自己坐下来反省自己,但是我那短暂的历史太清楚了,完全没有探索的余地。我知道别的人也为同样的事苦恼,我们小城的人都是一些单纯的人,虽然苦恼,总算有一个人可以诉说,而且可以短暂地获得安慰,日子也就混得过去了。

星期六,远蒲老师进行了一次远征。他锁上门,提着他的两个装白鼠和装小鸟的大笼子上路了,老黄猫跟在他的身后。远蒲老师走得很慢很慢,他的腿已经僵硬了。我在早上看见他出门,但是到了中午,我坐在公共汽车上去办事的时候看见他还没有出城。他慢慢地、努力地前行,手里的两个笼子一晃一晃的,笼子上面罩着黑布。那两只猫离得远远地跟着他,好像随时打算往回跑似的。

邻居老汪搬了凳子,伤心地坐在远蒲老师的门口想心事。

“远蒲老师这一次恐怕是完了。”他对我说,“他那两条老腿已经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沧桑,无法再胜任这种远行了。”

我听了老汪的话有些吃惊,就说:

“原来你是知道他的年龄的啊。”

“我?我怎么会知道呢?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我同你一样不清楚。”

他对我很不满,白了我一眼,将他的凳子移开,用背对着我。

我想,也可能远蒲老师根本没走多远,他走到郊外的刘公庙,就在那里歇下来了,因为他既没带食物也没带水,他之所以走那么远只不过是要做一个实验,看看自己还有多大的力气罢了。我这样揣测着远蒲老师的行为的意义,心里渐渐地烦躁起来。

天已经快黑了,有好些人聚在他的门口。远蒲老师不在,我们变得各人心怀郁闷又找不到发泄之处,更加感到生活的难以忍受。老汪用双手来回抚摸着远蒲老师家的大门的框,就好像那是远蒲老师本人一样。有人听见了猫叫,那是一只叫声邪恶的野猫,肯定不是远蒲老师的猫。听见猫叫的那人吓得脸色惨白,用手指着某个暗处要大家注意那里。但我们既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到猫的影子。看来只有远蒲老师才能从空无所有中制造声音,其他人都不行。

路人当中有一位挑着一担柴的老汉。老汉将柴捆放在街边,仔细打量了一下远蒲老师家的大门,大声说:

“正是这里嘛。”

我们围住他,异口同声地问:

“他怎么样了?”

“他?他已经不行了。”

“死了吗?”

“你们说到哪里去了,他怎么会死呢?”

我们要向老汉打听发生的事情,他却不耐烦了,推开众人,挑起他的柴捆就走。我们很气愤,纷纷咒骂老汉,说他是在卖关子,愚弄大家。只有老汪一个人靠在大门上发呆,他眼泪汪汪地说:

“挑柴的老汉会不会就是远蒲老师呢?”

“老汪啊,你是伤心过度了。”黄姨拍着他的背,想安慰他。

“天这么黑,谁也没看清他的脸。我揣摸这件事,觉得这个老汉就是远蒲老师,他是回来看看的嘛。”

虽然老汪的话荒唐透顶,一点都不应该相信,但大家都为他的情绪所感染了。站在他旁边的黄姨掏出手绢,一个劲地抹起眼泪来。我们每个人的心里想的都是这件事:远蒲老师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