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7页)

“就是这样半吊子的一家人才麻烦。真要是陌生人倒不搭界了。”

李安妮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说到底也与房子有关。相比第二次神话般的浪漫情缘,那段婚姻着实是接地气得过了头,正如当下许多年轻男女所经历的那样,柴米油盐鸡鸡狗狗,爱情像花儿,失了水分,蔫成了标本。筋络倒是愈发凸显了,一条条清晰可见。像手术刀下的血管,阡陌分明,都有些可怖了。大学里李安妮和丁启东是人见人羡的一对,毕业后修成正果,“王子和公主最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童话里宫殿是现成的,现实中他们结婚时刚好赶上房价上涨的第一波,双方父母都是工薪阶层,拿不定主意,错过了。新房做在老屋里,好在面积不算太小,放在过去也算不错了。80平方米不到的老三室,小夫妻住朝南大间,公婆住朝北间,还有一个朝南的小房间,住丁启东的外婆。祖孙三代同住,过去也是常见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是人与人逐渐拉开距离的一段。起跑姿势差些,后面也不是没机会,但到底是伤感情。跟菜场买小菜不同,早买晚买,买对买错,相差只是一顿饭的工夫。也没比较。李安妮骨子里其实比顾清俞更要强,丁启东也是,男强女强,放在事业上是好的,过日子就有些那个。跟别人较劲,也跟自己较劲。同龄人都是假想敌。比配偶,比工作单位,还有薪水。房子属于另类。新杀出来的一项。却也最要命。跟它一比,别的都显得次要了。丁启东是理科男,不用计算器,大脑噼里啪啦一番运作,数字都在上面清楚显示着呢。除了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时间成本、机会成本那种。算下来真是伤自尊的,甚至怀疑世界。跟学校里学的不是一回事。再怎么倔强,这层是骗不了人的。李安妮怀孕后,这种焦虑便愈发摆到桌面上。三间房住三代人,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四代人无论如何是有些勉强了。那时房价已涨到第二波了,比第一波更来势汹汹,前面错过的人,这下更彷徨了。既想动,又不敢动,生怕楼市是第二个股市,高点进去,跌到爹妈家也不认识。这当口,女人的优势倒是出来了,凭直觉,还有率性,李安妮决定贷款买下单位附近的一套两房。丁启东坚决反对,搬出一堆数据,利息、通胀率,房价不能超过家庭年收入的几倍,还有东京和香港的楼市泡沫,等等。夫妻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执。结婚以来的各种负面情绪,在那瞬达到高潮,只差没动手了。最后以李安妮流产告终。房子自然也没有买成。不久老外婆去世,又腾出一间。很奇妙,房子的问题戛然而止,竟是以这种方式。如果不是丁启东有外遇,被李安妮抓个正着,也许这段婚姻会一直持续下去。跌跌撞撞,于绝望处生出希望,看似平静却又暗潮涌生,猝不及防。这就是生活。

顾清俞喜欢听李安妮说话。时髦女人和老阿姨的混合体,用过来人的口吻,把问题一桩桩点出来。她说施源有强大的神经,“换了别人,就算你是天仙,也不会和你结婚。”顾清俞懂意思。对于结婚男女来说,“渊源”未必都是加分项。太了解彼此的过去,尤其当“过去”与“现在”形成巨大反差,这种情形下,与其再见面,倒不如像诗里写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留些遗憾,比见光死好。“他不会觉得尴尬吗,”李安妮好奇,“你们在那种场合下重逢,等于是把他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你面前。可你们居然真的结婚了。他要么就是爱你到极点,要么就是毫无自尊心。”她似是完全不怕顾清俞生气。嫁给法国人后,她变得更加直爽,说话直击要害。顾清俞反问:“这话你怎么不放在我们结婚前说?”她叹道:“不管我怎么说,你总归要和他结婚的。既然你吃死他爱死他,我又何必枉做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