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2/14页)

顾士莲不语。

“你自己说,除了身体稍微差一点,我们哪里输给别人了?再说现在得这种毛病的人不要太多,你再摒摒,兴许过两年医学上就攻克了,一针就解决了。以前没青霉素的时候,手指头长个疖子都是性命交关,现在呢,开膛破肚也是小事情。所以啊,想开些,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们多好啊,有吃有穿,没有房贷,也没有老的要服侍,夫妻恩爱,女儿也争气。你两个哥哥,一个是没老婆,一个是老婆跟仇人差不多,怎么跟我们比?你老公这么帅,这么体贴,这么善解人意——”

顾士莲打断他:“‘善解人意’那是用来形容女人的。”他问:“那形容男人该怎么说?”她斜眼过去,“死腔。”他道:“要成语,四个字的。”她也真的思考了一下,“贼骨牵牵(沪语,指行事鬼祟,不大方)。”他做个苦相,随即把妻子揽进怀里,感慨:“这两天在医院,我也是真的看开了,生老病死,人生下来世上走一遭,讲起来是命,可到底也要看怎么活法。我们再惨,还能惨得过老黄?人家爹妈不也要往下过日子?——老婆,你不要担心,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替你撑着。”

顾士莲被说得眼圈一红,手在他胸上轻轻捶了一记,“你这么会讲话,怎么不去当律师?黑的说成白的,苦的说成甜的。”

他趁势劝她,兄妹就是兄妹。“你还能别扭一辈子不成?你要真是这么硬颈的人倒好了,我倒也不怕了,可你明明心软得要命,天底下哪里找你这么好的妹妹?人家家里,给一万两万就是花好稻好,可你呢,一套房子送上去,反弄得跟仇人似的。你自己说,是不是傻?两条路,要么你索性就把房子讨回来,打官司找律师撕破脸皮,我倒也举双手赞成,反正是你哥哥又不是我哥哥,无所谓;要么就手一挥,都过去了,不提了,只当去澳门赌博,一夜输掉一套房子,赌博还是输给外头人,现在至少是给了自己亲哥哥,当初倘若没那套房子,他们连个落脚点也没有,也作孽。不管是好心还是傻帽,总归是积德的。我们这种人家,多一套房子,少一套房子,日子还是一样过,不会富得流油,也不至于过不下去。你讲是不是?”

她不吭声。依然是糟猪爪,玻璃饭盒装了两份,又把刚烧好的南瓜粥倒进保温桶,叮嘱他:“先送去二哥家,再去医院,今天是苏望娣陪夜,猪爪给她,让她回去。你欠她一个夜班。”高畅好笑:“搞得像在厂里,班头还来还去。”依言先去了顾士宏家。再坐地铁去医院,苏望娣和顾昕都在。顾老太醒着,见到高畅,便叫“阿海”。高畅道:“姆妈,我是小高。”把南瓜粥倒出来,要喂顾老太。苏望娣抢过去,“我来吧,她刚拉过屎,换了干净衣服,万一粥弄在身上,再换,又是大进攻。”高畅只好退下,“——阿哥在家里?”苏望娣鼻子出气:“感冒了。”高畅哎哟一声:“阿哥这几日辛苦了。”苏望娣把病床摇高些,再给顾老太戴个围兜,试了冷热,拿勺子一口口地喂,“小病是福。你阿哥是有福气的人啊。”高畅停顿一下,“阿嫂,你等下就回去,晚上我来。”把猪爪递过去。苏望娣看一眼,“你家天天烧这个,不怕胆固醇超标啊?”高畅讪讪的,只是笑。苏望娣又道:“不搭界的。清俞不是请了人嘛,也剩下没两天了,老太一大半是我服侍的,这叫有始有终。你也辛苦的,前两天不是也在医院陪夜?”高畅道:“那边是一个人一间,晚上好睡觉的。不辛苦。”苏望娣摇头叹息:“所以啊,千好万好还是钞票最好。”转向顾昕,“你将来要是不肯服侍,现在就要拼命赚钱,弄个大单间,你惬意,我也惬意。否则跟我一样,端屎端尿,逃不脱的。”顾昕皱眉,“妈——”苏望娣朝高畅笑笑,“回去吧,不用客气。顾昕跟姑夫一同回去。猪爪拿好,你爸不是辛苦了嘛,拿回去让他好好补一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