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碾玉成尘 (十三)(第4/6页)
可她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当初说过要离开的良恭的话,是到了湖州来,一切都凭花信在说,她想她说得有理,才慢慢觉得的确不应当再拖累着良恭。她忽然毛骨悚然,这一段如同做了个恍惚的梦,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一日过半,下晌听见花信回来。妙真忙走到窗外去看,见花信从对面廊往东面走了过来。远远瞧去,她半边脸上出了层密密的汗珠,粘在细细的绒毛上,半边嘴角若有似无地向上翘着,仿佛自唇角上开出来一朵笑花,带着毒似的一种暗红的颜色。
花信一面走一面想着方才在公堂上的事。衙门传她去问话,她怕到了公堂上说得不好,去时还有些发慌。不想到了那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气,竟然对答如流,一口咬定自良恭到了湖州来,她从没见过他,更没有和他暗中传递什么消息。
或许是因为看见良恭阴冷的目光,逼出她的气魄。这个时候不把事情做到底,反倒行不通。良恭不是软弱的性格,行事乖张,远不如妙真好糊弄。他甚至问过她严癞头的死,俨然是有些疑心。亏得寇家与孔大人早就说好定下他的罪,便按律打他一百板子。那板子是叫人死还是叫人活,说是说看各人的命,其实还不是衙门说了算。
她这会才落下心,再不怕无端风波。甫入屋里,迎头就撞见妙真。她闪过一丝慌乱,忙笑着朝碧纱橱内望望,“姑娘几时起来的?”
妙真盯着她脸上看了片刻,笑着掉身往里走,“早就醒了,起来不见你,听说你是给鹿瑛叫了去,她叫你去做什么?”
花信往桌上倒了茶,跟着端进碧纱橱内,放在炕桌上,“噢,银铺子里送了只才打好的银镯子过来,二姑娘叫我去替姑娘瞧瞧好不好。”
“是么?”妙真轻轻吐了句,端起茶呷一口后,便歪着一双水晶似的眼睛微笑着看她,“你为我的事,真是操了不少心。”
她笑得冰清似的,自有股轻盈的冷意。花信原要坐下,一时觉出些不对来,就没坐,背身走去侧面桌上拿纨扇,“姑娘怎么忽然和我客气起来了。”
她越是闪躲,妙真益发笃信胸中猜想,一眼不落地盯着她看。好像这一刻,忽然有些不认得她。
“你过来坐下。”
花信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笑着,又没有借口躲开,只得硬着头皮坐到榻那端,心里倏地有些毛毛的。她偷眼向旁边斜,看见妙真就面对着她,一双眼睛恨不能贴到她脸上来。
她很不自在,睐着眼笑了下,“姑娘这是怎么了,只顾着看我。”
“是啊,想多看看你。”妙真立时接过话去,“前日我到鹿瑛屋里,还对她说,要趁着没没出阁,要好好看看她,免得过几年我和她再见,谁也认不出谁。现在我也要多看看你,免得马上也要不认得了。”
花信向碧纱橱上侧了侧身,“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好端端的……”妙真低头喃喃了两句,渐渐收了笑脸抬起来,“我问你,今日到底是鹿瑛叫你去的,还是别的什么人叫你去?”
她口气忽然转得又冷又硬,花信吓一跳,转过脸来又是一惊。妙真换了表情,从未见过她如此神色,两只眼睛银针似的往人身上扎,脸上一下褪了颜色,白得凛凛的。
花信待要开口,不想妙真又化为一笑,“你就没听见什么热闹么?我坐在家倒是听见了些,说是大嫂子和人在栈房里私通,给渊哥哥带着衙门的人拿了个正着。你猜猜看,那奸.夫是谁?”
听这意思她是知道了,也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声。此刻躲也难躲过,花信空自磨动了两下唇,须臾急急地放下扇子,揪着眉头道:“这事情才刚进门就该告诉姑娘的,可我怕姑娘担心,就没敢说。良恭到湖州来了,还找到了寇家来,寇家上下都将咱们瞒着。本来我也是不知道,谁知正午姑娘午睡的时候,衙门来了人,说有个案子要叫我去问几句话。我心里还奇怪,好好的,怎么有官司扯到我身上来?等到了衙门才知道,原来是为杜鹃大奶奶在外和男人私通的事,那个男人,就是良恭。县太爷问话,良恭说是姑娘从前的下人,所以才叫了我核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