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中之鼠(第4/11页)

如前所述,1923年7月16日,我搬进了府邸。这个新家有七名仆人和九只猫。我特别喜欢猫,最老的猫叫“尼格尔曼”,今年七岁,和我一起从马萨诸塞州波尔顿远涉重洋而来,另外几只是我为重建隐修院而暂住诺里斯上尉家中时陆续收养的。搬进新家的前五天,我们的日常生活极为平静,我把时间主要花费在整理家族旧资料上。到这时候,我已经掌握了有关最后那场悲剧和沃尔特·德·拉·坡尔逃离故国的大量间接证供,我猜葬身于卡尔法克斯火海的家传文书大概也是围绕这些内容。我的祖先发现了某些令人震惊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他的行为方式。两周后他在四名仆人同谋的协助下,趁家中其他成员熟睡时将他们悉数杀害,这就是他受到的指控。然而,除了那些拐弯抹角的暗示以外,无论逃跑前后,他都没有向仆役帮凶外的其他人透露,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这场蓄意屠戮夺走了他父亲、三个兄弟和两个姐妹的生命,却得到了村民的一致宽恕,连执法人员都网开一面,允许凶手带着尊严、未受伤害和不加伪装地逃往弗吉尼亚。民间传闻普遍认为他清除了自古以来就施加于那片土地的诅咒。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发现能够引发那么可怕的行为。沃尔特·德·拉·坡尔肯定在好几年前就知道了有关家族的险恶传闻,因此单凭那些事情不可能让他忽然爆发出如此冲动。那么,他会不会是目睹了某些骇人听闻的古老祭典,或者在隐修院附近偶尔看见了某些揭示性的可怕象征物呢?他在英国是个出了名的羞涩文雅的年轻人。来到弗吉尼亚,他也没有变得冷酷或刻毒,反而显得精神疲惫、心怀忧惧。另一位绅士冒险家,贝尔维尤的弗朗西斯·哈利在日记中提到他时,称他品性公正无与伦比、讲求荣誉、举止优雅。

第一桩事情发生在7月22日,当时谁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但联系起后续的事件来看,却有着异乎寻常的重要意义。事情本身非常简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当时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引起注意。请务必牢牢地记住,这幢建筑物只保留了原先的墙壁,其他东西全都是重新建造和购置的,还有一群健康稳重的仆役包围着我。虽说这个地方有着种种离奇的传说,但要让我感觉到恐惧和忧虑,就实在太荒谬了。事后回忆起来,我只记得那只老黑猫(它的脾性我了如指掌)明显异常警觉和焦躁,完全不符合本来的性格。它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表现得不安而紧张,不时嗅闻府邸里构成哥特式建筑的古老墙壁。我知道这种事听起来非常老套,就好像鬼故事里必然有条狗,总是在主人看见披着白床单的幽魂之前就咆哮不已,但事实如此,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第二天,一名仆人来书房找我,抱怨说家里所有的猫都躁动不安。书房位于二楼,是个向西的通层房间,有穹棱式的拱顶和黑橡木的镶板,哥特风格的三重大窗俯瞰着石灰岩峭壁和荒芜的山谷。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看见尼格尔曼那乌黑的身影正沿着府邸西墙潜行,不时抓挠覆盖在古老石壁上的新镶板。我对仆人说,旧石墙肯定散发出某种独特的气味,人类感官无法觉察到,但猫的嗅觉非常灵敏,哪怕隔着新的木镶板也能闻到。我确实这么认为。仆人说会不会是墙里有耗子,我说鼠类在这里已经绝迹了三百年,连附近乡野的田鼠都很少出现在这些高墙内,从来没听说过它们会钻进府邸内。当天下午我向诺里斯上尉求证,他向我保证,田鼠以如此突兀和前所未有之势滋扰隐修院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照例在一名男仆的陪同下巡视了府邸,然后来到我选作卧室的西侧塔楼房间,通过一段石阶和一条短走廊与书房相连,石阶有一部分来自古老的建筑物,短走廊则完全是推倒重建的。卧室是个圆形房间,天花板非常高,没有镶护墙板的墙上挂着我亲自在伦敦挑选的织锦壁毯。尼格尔曼跟着我。我关上厚重的哥特式房门,在巧妙伪装成蜡烛的电灯的灯光下回到床上,熄灭电灯,深深躺进罩盖帷幔的四柱雕纹大床,老猫横躺在我的脚上,那是它习惯了的休息之处。我没有拉上窗帘,只是望着面前的北侧窄窗。天空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光,掩映着窗棂上的精致雕纹,看得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