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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厅里的局面就明朗了,孙副厅长跟马厅长摊了牌,万事不合作。我没想到孙之华做马厅长的副手十来年,竟会闹到这种地步。人们私下里传说孙副厅长跟马厅长摊牌的经过,孙之华说:“你五十八九了,你就是这几个月半年不到的事了,我五十才出头呢。”传说无法证实,但在厅办公会上,马厅长点了孙副厅长的名,指出他春节动用公车回老家探亲的事实,应该出一百一十七块钱油钱。孙之华马上反驳说:“我往家里跑一趟该出油钱是不错,但有人十多年来用公车往家里跑几千趟,那该出多少钱.也请同志们算一算。”空气一时紧张得能够点燃,有两个人装着上厕所,走到门边夸张地解着皮带示意着,躲开了。我想起钟处长“今天谁当家就听谁的”那句话,也顾不得孙之华当年是帮过我的,咬牙撕开脸皮说:“这倒不是一回事,平时用车是上下班。”袁震海马上说:“一样是公车,一样是回家,一样烧油,哪点不是一回事?”我捏了捏拳,奋不顾身似的说:“省里的领导上下班谁不是公车接送,你的意思是还要给省里的领导提意见?”袁震海马上说:“那省里的领导出去度假是开自己的车烧自己的油?”

会议不欢而散。我痛切地感到世界上的道理真是个讲不清的东西,话语权在谁手中,道理就是谁的。人不抓住印把子可不行啊,没有这个东西,人不可能有自尊,也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历史上有那么多人豁出命来拼这个东西,以前我对他们不理解,觉得他们不值得,今天我是太理解他们,觉得他们太值得了。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后面是万丈深渊。人走上这条路心态就变了,感觉世界的方式也变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想一想人都是可以理解的。马厅长不谋求连任,五十八岁要他回家养老?孙之华五十二岁了,他已经等了很多年,再等一届就过气了,他不跳出来搏一搏?连袁震海也是可以理解的,马厅长把机会给了我,他忍得下这口气?人嘛。

接着厅机关和省直卫生系统流传着一封信,署名是部分群众。信上除了列举马厅长的五大错误,还说出了两个事实,一是马垂章某年某月在省人民医院安了心脏起搏器,二是据十年前省内出版的一本叫《厅长访谈录》的书上记载,马垂章的出生年份是一九三七年,而不是现在大家认为的一九三八年,他今年已经五十九了。信上号召大家大胆站出来,向上级反映自己的意见。

在厅机关的中层干部中有一个地下表态运动,你在这场冲突中立场如何?表了态的人就有义务向省里反映自己的意见。丁小槐在第一时间就出示了父亲病危的电报,要请假回家乡去。我明知他在逃避,但电报拿在手中白纸黑字,也只好让他去了。

这时工会组织全厅干部去大叶山春游,内容之一是登山比赛,分老中青三个组,连马厅长都报了名。我为马厅长捏一把汗,连夜打电话给沈姨,沈姨在电话中就哭了,说:“这不是要把我家老马往死里整吗?谁料得到他身边还盘着几条毒蛇?”马厅长执意要参加比赛,我只好安慰沈姨说:“我和工会陆主席会安排的。”我们在登山比赛前对老年组作了安排,比赛结果,五十岁以上的老年组十三个人参赛,马厅长是第二名。想起三十年前毛主席几次横渡长江,那种意义不可低估。春游回来之后,厅里的风向果然有了一点变化。

省委组织部钟处长带人来厅里搞干部考察,问到那封信,孙之华坚决否认与信有任何关系,说那是群众意见,自己并没有看到过。钟处长找很多人谈了话,就回去了。过了不久章副部长又带人来了,开了两个小型的座谈会,又把全厅干部召集起来,口口声声说要听取群众意见,每人发了一张表进行民意测验,就回去了,测验的结果后来也没有公布。好在大家也习惯了,并没有谁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也没有谁真把自己的意见当一回事,去追问测验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