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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想着怎么向马厅长交待这件事。我原来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想不到风平浪静地就解决了。多亏马厅长在那里压住了台,没人敢跳出来争抢。我越是感谢马厅长,就越是感到对不起他,也越是怕自己的工作受到他的牵制。他希望我说的话,我从反面去说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没有力量超出人性的极限。我奇怪马厅长斩钉截铁地说对谁也不能抱幻想,可他怎么还对我抱有幻想?我也不能因为感恩而当个一事无成的傀儡厅长啊,谁又能放下自己?的确,没有马厅长就没有我的今天,如果当年他把我放在中医学会不动,不安排我去读博士,我这一辈子就注定一事无成了。到了这个年龄还当个老办事员,自己再怎么说人格坚挺,不为名利所动,是天字第一号忍者,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踏雪无痕的圣者,那也是屁话!在文章中写写可以,轮到自己是什么滋味?谁能放下自己?连那些鼓吹放下自己的大人先生们都放不下自己,最后都露出了自己最重要最正确最碰不得的尾巴。这倒使人们看清楚了,他们的鼓吹不过是抬高自己的一种方式。这些年我看来看去,也看出了自己尊崇的那些大人物们,也并没有真正的力量超越人性的极限。世上的好东西你不去竭力争取你就得不到,到死都得不到,死后更得不到,没人会追加给你。现在已经不是流芳千古的时代了。做个高人,隐者,君子?心如止水,冷眼看世界?安然入定,谈笑说古今?老皇历翻不得了,人可不能骗自己啊!说到底还是要感谢马厅长。可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在他的阴影下工作,我想做几件事,不然我坐在那里不是尸位素餐?

我把谈话的情况向马厅长汇报了,只是把最后的部分修改了一下。我随即建议他在离任之后作一次出国考察,顺便看看在洛杉矶读博士的儿子。过了十来天,文副省长章部长到厅里来召开了中层干部会议,宣布我为卫生厅代理厅长,正式任命还要等下个月省人大开会通过。关于我的事文副省长只说了几句,主要是说对马厅长的工作的肯定。马厅长坐在那里也很平静。上级对下级肯定得最充分的时候,总是在他退下来的时候,这也是游戏规则。没有人向往这种肯定,可是既然反正要下,有总比没有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