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第2/7页)

刚开出去几步,我爸顶着大风跟他喊道,我得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你不能坑我,一会儿要是遇上警察,你就说咱俩认识,是老朋友,一起串门去,千万别说我是拉脚儿的,这车要被扣,那我可废了,我还得指它过日子呢。他在后面回应道,放心吧,咱俩对好台词儿,我姓肖,小月肖,肖树斌,以前面粉厂的,在食堂里颠大勺。我爸说,面粉厂啊,现在效益也不行了吧,我以前是变压器厂的。肖树斌说,鸡毛效益啊,厂子都黄好几年了。我爸问,那你这大中午的,去五里河要干啥呢。肖树斌说,我看球去啊,沈阳海狮,今天新赛季的第一个主场,我观摩一下。我爸笑着说,观摩,这词儿用的,你是领导呗。肖树斌说,领导谁啊,你看我像是咋的,面粉厂下岗后,我去海狮队上过几天班,在他们食堂做饭,相互比较熟悉,也有点感情。我爸说,听说海狮今年请来一个南美外援守大门。肖树斌说,对,你平时也是看球啊,那赶巧了,新来的叫里能达,秘鲁国家队待过,我今天主要看看他发挥咋样。我爸说,弹跳应该挺好。肖树斌说,美洲人么,身体柔韧性都不错,你看蝎子摆尾那个,哥伦比亚伊基塔,后背一挺,能打对折。我爸说,今年能保级就行。肖树斌说,保级问题不大,但得往长远点展望,年年保级年年保,有惊无险又一年。

我爸一路骑得两腿生风,肖树斌坐在后面,高出我爸半个脑袋,双目逼视前方,不断地规划、指挥、督促,统率全程。他们穿过陡坡、桥洞和红灯,飞跃泥潭与坑陷,与长途客车并驾齐驱,在比赛开始之前,顺利抵达五里河体育场门口。肖树斌扬腿下车,摘下头盔,表情严肃,凝望着赛场外沿灰色的水泥高墙,几绺被汗水浸透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他颇为郑重地将头盔连同十五元钱一起递给我爸,提议说道,没啥事一起看球呗。我爸说,今天不行,还得接孩子,以后有机会的吧。

那天晚上,我爸从补课班把我接回来,将摩托存在车库里,又用干抹布掸去表面灰尘,然后去楼门口的小卖铺换啤酒,门口正好碰上肖树斌,他坐在板凳上一边剔着牙,一边跟我爸点头打招呼,昏黄的路灯之下,他半张着嘴,头发凌乱,看起来古怪而又狰狞。我爸跟他说,回来了,还挺快。肖树斌说,还行,坐别人的面包回来的。我爸说,今天赢没?跟谁踢的?肖树斌说,零比零,大连万达,踢得还行,扑险球了,你没看可惜了,今天罗西都去了,就那个撇家舍业的全国第一球迷,总戴个鸡巴牛仔帽,老活跃了。我爸问,你住咱们变压器厂宿舍么,以前没见过。肖树斌说,不住这边,住对面东药宿舍,刚换的房子,单间,搬过来没多久,那边小卖铺里没电视,我过来等着看体育新闻。我爸点点头,走进去拎了两瓶啤酒,肖树斌手里捏着牙签,笑着朝我抬抬下巴,说,你儿子啊?我爸说,嗯,我家的。肖树斌接着问,多大了。我爸替我回答说,十一了。肖树斌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音调忽然挑高,对我说道,还夹个公文包呢,小样儿挺爱学习呗。我爸说,补课刚回来,也不爱学,爱看电视,你家是儿子还是闺女。肖树斌说,也是儿子,不爱学习,写作业费劲,我给他送体校去了,培养他踢球呢,司职主力前锋。我爸说,那有发展,以后最次也是李金羽。肖树斌说,目前来看,就是个头儿差点,还没长起来,技术那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过人跟玩儿似的。

此后的两三个月,每逢沈阳海狮的主场比赛日,肖树斌都会坐我爸的摩托车去体育场看球。有几次还拎着一柄长长的旗杆,旗面在前端卷折起来,肖树斌坐在后面,将旗杆斜着提至腰间,远看像一杆红缨枪,到体育场门口后,他翻身下车,劈开双腿,舒展大旗,迎风一挥,开始吼唱队歌,缓步入场,他的嗓音低沉怪异,旗子上写的正是其中两句歌词:我们的海狮劈波斩浪,我们的海狮奔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