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7页)

爱德华出生后,他们索性克制了六个月不过性生活,导致精神压力不断增加。经历了三年的恋爱之后,他们好不容易守身如玉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如今让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要杜绝肌肤之亲真是难上加难。几个月前,他们已经向一家天主教婚姻咨询机构申请帮助,那里的医生对他们采用外行的步骤,胡乱操作基础体温测定法,进行了善意的嘲讽。医生给他们好几张方格纸及一些带透明玻璃纸窗的小块硬纸板让他们放在方格上,并建议,为了最大限度保险起见,性事一定要在排卵期结束后进行。

他们总算安全度过了忐忑不安的三个月。不幸的是,芭芭拉的排卵出现在月经后期,而他们的性关系也被迫形成可笑的模式:先是三个礼拜耐心地绘制图表,随后几个夜晚疯狂做爱,很快力不从心,而且悬念再起。这就是有名的节律避孕法,而且符合“自然法则”。

隔壁房间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和尖利的哭喊声,接着转为低声呜咽,亚当觉得是小儿子爱德华但又不太确定。他斜眼看了看一旁的妻子。她正趴在那儿,嘴里含着一只温度计。被单后部一个小小的隆起表示那儿还有另一只温度计。由于无法断定口腔和肛门测温法哪个相对来说更准确,所以芭芭拉决定双管齐下。只要相信她不把两个读数弄混,一切就不成问题。不过亚当对此表示怀疑。

芭芭拉发现他在看着自己,便嘟哝了句什么,由于温度计的关系听上去不太像人说的话,不过经亚当解读当是“泡杯茶”。这是不经意话语具有可预测功能的一个有趣例子,他掀开铺盖时暗自思忖道。他脚刚一着地,立刻从亚麻油地毡上感到一股凉意,只好踮着脚尖在房间里笨拙地连走带跳,到处找拖鞋。他发现用脚尖很难一瘸一拐地走路。最后,他在自己的衬衫抽屉中找到了拖鞋,每只拖鞋的前部还偎依着一个香港产的塑料小玩偶。他急匆匆穿上睡袍。空气中分明有种刺骨的寒意:寒冬正与深秋竞逐天下。这又让他想到了电费单。此刻他看到窗外影影绰绰耸立在晨雾中的巴特西发电厂,想必那儿也在考虑电费的事了。

亚当到厨房把电热水壶灌满水,打开电源,然后朝卫生间走去。但是大女儿已经抢在了他前面。

“我在通便(1)。”克莱尔说。

“还有谁投票?”他不自在地回了一句。理论上,亚当完全支持妻子教孩子们用成年人词汇描述生理功能。可他总还是觉得不对劲——也许是因为他自己都从未使用过那些词汇,即使在成年之后。况且,他觉得像克莱尔这样小小年纪就痴迷于生理学的早熟孩子,鼓励她能说会道绝对是危险的。芭芭拉快要生爱德华时,一位善意的邻居曾逗弄说:“我想你很快要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克莱尔回答:“我也这么认为——每两分钟就有一次挛缩嘛。”类似的事例确让亚当引以为荣,可他也忍不住感慨,克莱尔缺少了童年应有的那些奇幻和神秘的东西。

“什么是投票?”女儿问。

“你要很久吗?”他反问。

“我不知道。这些事谁说得准啊。”

“嗯,请别太久了。爸爸也想用卫生间。”

“你为什么不用多米尼克的夜壶?”

“爸爸们不用夜壶的。”

“他们为什么不用?”

因为无言以对,亚当只好退回厨房。他错就错在不该断然否认爸爸们使用夜壶。做爸爸的经常使用夜壶。比如,爱尔兰乡下有百分之八十的住所根本没有任何卫生设施。正确的回答策略也许该是:“我不用夜壶。”或者,最好是说:“你也不用夜壶了,对吗,克莱尔?”

水开了。亚当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高估了不经意话语的可预测功能。假如芭芭拉说的不是“泡杯茶”,而是“爱德华从儿童床掉下来了”,或者“我的肛门温度计卡住了”该怎么办?他慌忙赶回卧室,半路停下来朝孩子们的房间瞥了一眼,以确定爱德华安然无恙。孩子没事——正安静地大嚼多米尼克从墙上撕下来的一条条糊壁纸。亚当逼着爱德华把碎纸吐出来,用张开的巴掌托着湿漉漉的纸浆,继续朝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