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5页)

还有一回,在别人家翻看一本杂志,其间插了一页彩照:碧波荡漾的池岸上一个阿娜健美的泳装女子!呜呼,这厮一见再告惊呆,心说世上怎会有恁多美妙女子?于是乎翻呀看呀,只差把眼珠子掉在上面了。然后问人家这杂志是哪儿买的,然后他转身就去街上买来一本。至此还算正常,我什么也没说他。可其乖张之甚还在后头哪!买回那书,翻至那页,颠来倒去地看了整整一下午,你猜怎的?赞叹之余又不满足:真个是美玉微瑕,这女子的面容似乎还不够漂亮。左思右想,心生一计,急冲冲又找出一份画报,剪下一个影星的笑面拼贴上去。这下可以满意了吧?然而,不过,但是,这泳衣的面积是否还嫌大了些个?便又找来油彩和画笔,一笔笔把那泳衣缩小,缩小……咳,不如干脆全都涂成肉色的吧。而后直腰,舒气,眯起眼睛看看,退后几步瞧瞧……我忽醒悟:丁一,你啥意思!那厮一惊,才觉羞耻,赶忙把杂志合上。合上就行啦?/那咋办?/还不赶紧烧了去!诸如这样的事,诸如这类思绪或勾当还有很多,我都帮他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并且私下里我也常劝导他:这样的心愿倒也并不为过,只是你要明白你还太小,还没到时候。爱情哪里是这么简单?我们早已不在伊甸,我们离开那儿已经很久,你还记得吗——离开时为啥要有那遮蔽的仪式?是呀,你还不是太懂,还不能想得很清楚,所以嘛,你要忍耐,要谨慎,轻举妄动会给咱惹来什么麻烦是你这样的年龄想都想不到的……

教育和说服自然是必要,还有启发,还有警告,甚至要严厉,不可估息。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能啊,本能这东西总被低估。果然果然,这丁一终没有让我的担心白费!就在我驻进他的某一个春天,这厮终于闹出了丑事,闹得四邻皆知,沸沸扬扬,以至于我再想帮他瞒都瞒不住了。什么事?什么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着实有的可说哪!简而言之,就在那一年,东风骤起春光乍泄之时,此丁以其大不谨慎之行径,为我们赢得了一个可怕的称号:流氓。或曰:臭流氓!

残忍的春天

因这称号,丁一的春天变得残忍,好端端的忽然就充满烦恼。就好比春光明媚,正是百花争奇斗艳的时节,这丁一之地忽儿天低云暗,飞沙走石——冷言冷语如沙尘暴般聚集在我们头顶,飘洒在我们周围。走到哪儿,哪儿就有那称号隐约作响,“嘶嘶嗡嗡”如蚊如蝇,随之人群中便有冷淡的面孔浮出,便有鄙夷的目光闪动,便有熟悉的身影调转。春风残忍,凛冽逼人,“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那时节,丁一把头缩进衣领,踽踽独行,步履哀慌,直想就这么走吧走吧走吧也许能走出这个人间,走出这个世界!我呢,我也想过,是否趁早离开这一处是非之地?

全是你闹的!我说他。

丁一苦闷,惟私下对我倾诉:可你说我……唉,我并没啥歹意嘛!

那你,就这么不能控制自己?

我只不过是想……想挨得她们近……近点儿。

说得轻巧!

我只是想看看,看看她们都是……是不是真的。

看看?光看看至于这样?

可要是不能触……触摸,那你说,怎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都在那儿?

在不在那儿与你何干?

丁一语塞。丁一闷闷地独步春风,在那嗡嘤作响的称号中孤苦无告。

我懂他的意思,其实我并不太责怪他。在我看,他不过是失之鲁莽,可鲁莽算得什么大错?我甚至暗暗为他叫好。为啥?为他的敏觉?为他的坦诚?为他的勇猛?都不。那到底为什么呢?噢噢,我忽然发现,一经回想起那丁的所谓“丑事”,我竟似向往多于悔恨,快慰多于恐慌,恍恍惚惚直觉得那里面必蕴藏了无比的欢愉与希望。

多漂亮啊她们!难道你不觉得?

行啦嘿哥们儿!还嫌祸惹得不够?

丁一四顾迷茫,真个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欲上层楼,欲上层楼。”,“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不过呢,他说不清的话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永远的行魂,是恒久的旅途,我到过多少生命我就经历过多少春天!那丁想要说的是:“她们是多么美妙,多么动人。可如此美妙的她们会不会是幻景?如此美妙的她们是不是可以贴近?如此美妙的她们是否确凿,能否永远,还是一不留神就会随风飘散?”但是他说不清楚,说不清道不白却又被这人间无辜地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