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7页)

姑父的同窗好友X有些耐不住了,说要到外面过过风去,里头闷死人了。姑父说:“要不要我陪你?”X说不必,说他一会儿就回来。

可X前脚出去,后脚就传来消息:那个什么什么斯坦或是什么什么斯基到了。

姑父出去望了一回,到处不见X的踪影,这边大幕已然徐徐拉开,姑父赶紧跑回坐位。

魔术师走上台,果然是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他整理一下燕尾服,向观众深深一鞠躬:“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敝人迟到了半小时。”他举举腕子上的表:“不多不少,整整半小时。”

姑父也看了看表:七点半。

魔术师在台上踱步,介绍自己,说他不仅是中国人,而且E城就是他的老家,但他生在异国长在他乡,此番是头一回得见故土。他说,从他的祖父往上不知多少代,曾经就在这儿生活,捕鱼为业。“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魔术师说:“这世界我也差不多快走遍了,很少有像E城这样迷人的海滨!所以嘛流连忘返,迟到了半小时。”说到这儿魔术师站住,愣了一会儿。姑父说就这会儿,他注意到舞台灯光好像跳了一下,随后就暗淡了些。

魔术师一边作揖一边又说:“不过呢,我忽然想起今晚是要为我的父老乡亲们演出,这怎么可以怠慢?所以我立刻跳起来就往这儿赶。”说着又举腕看表:“还好还好,一分钟也没耽误,各位请看,整整七点钟。”

众人纷纷看表,满场惊嘘。

姑父说他也看了表,真的,“真的又成了七点整!我亲眼看的那还能错?”

惊嘘声稍落,魔术师继续滔滔不绝,大意是:E城的风光着实迷人,山青水碧,海天一色,沙滩是那么干净那么松软,阳光又是多么明媚多么温柔……魔术师闭上眼睛,在台上慢慢踱步,嗓音清朗圆润:“躺下去,躺下去,四肢伸展,面向蓝天,任海风和阳光抚遍你的身体,就像儿时睡在母亲的怀中……啊,四顾无人,天地惟我,浪涌有声,风飞如幻,海水微咸沁人心脾,白云苍狗似从远古飘来……”继而,魔术师二目微开:“我忽觉一阵眩晕,一时物我难分,仿佛自己就是那云,就是那浪,就是那风,就是那极目所见的一切……”

姑父说“错不了我记得清楚”,这时舞台灯光又是一跳,恢复了原来的亮度。

魔术师踱步台心,继之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忽似缥缈,仿佛远不可及:“就这样,我躺在海边,浪之侧,风之中,云之下,躺在天地之间,躺在宇宙的一个角落……就这样我把一切都给忘记了,把今天晚上的演出也给忘记了,所以,所以呢……”

就当观众似醒似睡、懵懂如在云缠雾绕中时,突然,剧场灯光大亮。

魔术师微笑着站起身说:“所以非常抱歉,我还是来晚了。各位请看表,七点半,确实是七点半,我整整迟到了半小时。”

全场愕然,鸦雀无声竟达半分钟之久。

而后掌声雷鸣。

掌声雷鸣之际,姑父的同窗好友回来了,诧异道:“怎么着,完了?”

姑父说:“瞧你这几分钟耽误的,偏这会儿出去!”

X一愣:“什么你说,几分钟?”

姑父把表举给他看。

“不可能!”X瞪大了眼睛惊叫:“这不可能!”

但没有人顾得上X和姑父。魔术师一次次登台谢幕,欢呼声经久不息。

姑父说,这是他所见过的最为离奇的魔术。

姑父说跟这个魔术比起来,别的都是雕虫小技。

“说真的,”姑父说:“若非我亲眼得见,谁跟我说我也不会信的。”

姑父讲罢,弯腰闻一闻身旁盛开的夜来香,而后端坐,凝眸仰望再不出声。姑父的眸中是一轮明月,继而是月光下的那幅照片,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我至今还能记得姑父那一刻的神情:谦恭,敬畏,又似无比坦然。

寻找夏娃,与三点警告

这个魔术,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而别人,才是我的忧虑,我的迷茫,我的困苦。更何况,丁一此时正在那些漂亮的女演员中如鱼得水,乐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