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之光(第2/5页)

她在找什么,他也在我什么,动作非常猛烈,脸都扭出了怪相,把自己的头埋在对方的胸脯里,直往里钻,两人都在寻找……,但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完全失望了……[4]

就这样,克拉姆化为一股情绪,在永恒的女性弗丽达身上时隐时现,指引着盲目的K在漫长的人生通道上行走。年轻的弗丽达对于K的无知永远采取母亲般的宽容态度,她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是K的引路人。

在弗丽达的背后,站着一位更为伟大的、历尽沧桑的女人,这就是旅店老板娘。而这位女性,因为她那长期尘封、深不可测的情感,出场时是不动声色的,以至于K在初见之下并没有嗅出她身上的克拉姆气息。又由于她那左右一切的魄力(来自对城堡的信念)使得K不舒服,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完全认识她、习惯她。问题出在K身上,他本性难改,总是左右顾盼,犹疑不决,注意力分散,时常死抓住细枝末节,却看不见前方的大目标。也许K并没有问题,灵魂如果不是偶尔出窍,谁又见得到它?虽然K没有认识老板娘,老板娘还是一直站在他和弗丽达背后,在暗地里保护着他们俩。她的理想要通过她的这两个学生来实现。因此不论老板娘对于K的幼稚和不专心是多么的嫌弃、鄙视、不耐烦,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抛弃他,而是手把手地引导他进入更为广大和深邃的人类精神之谜。她的地位在人群中是无比优越、居高临下的,她洞悉一切,因而一开始就从K身上认出了人类克服不了的弱点。

我们也许可以这样来看待这几个人的关系:

K——弗丽达——老板娘——克拉姆

这也是诗人与天堂的关系。正如老板娘说的,她养着弗丽达,弗丽达又养着K,而她自己则由更为纯粹的克拉姆的情绪滋养着。可以说她浑身上下全是克拉姆。请看看她说话的风度吧:

“在目前的情况下我要提醒您(K)注意,引您去见克拉姆的唯一的途径,就是秘书先生这里的这份备忘录。但是我也不愿夸大,也许这条路通不到克拉姆那儿,也许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这条路就断了,这就要根据秘书先生的意见来决定了。”“不过您说了今天的这番话,试图采取突然拦截克拉姆的行动之后,成功的希望当然就更小了。可是这最后的、渺茫的、正在消失的、其实并不存在的希望却是您唯一的希望。”“……您迅速地征服了弗丽达,这使我大为吃惊,我不知道您还会干出什么事来,我要防止您干出别的乱子来,我觉得,要达到这个目的,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恳求和威胁来设法动摇您的信心。在这段时间里我学会了更加冷静地来思考整个事情了。您可以我行我素。您的行为也许会在外面院子里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别的就没有什么了。”[5]

在她那臃肿不堪,被外界沉渣所塞满的躯体内,精神完好无损地潜伏着。这久经磨炼的老怪物,灵魂里涌动着无限的柔情。年轻稚气、行为没有定准的K便是她眷恋的对象。她几乎要喊出来:“您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她是完全懂得理想与现实交融的秘密的。她知道克拉姆精神通过她体现,她又通过弗丽达体现自己,而弗丽达,只有通过与K的关系才能将克拉姆这个理想在村庄里的现实生活中实现。在城堡那苍白的光芒的照耀中,对于村子里的一切,K的眼睛是看不准的;而一贯用肚皮思索的他(注:卡夫卡在《致某科学院的报告》中,那只猿是用肚皮思索的),终于不太情愿地遵循本能向前迈进了,当然步子是小心谨慎、犹豫不决的。

文章的最后是一场关于另一位老板娘穿着的讨论(我们也许可以将她看作前一位的延续)。K注意到这位老板娘的衣服过时了,装饰过于繁缛,因而这种衣服不合老板娘的身份。可是深谙事情底细的老板娘,正因为K这种敏锐的眼光而认为自己再也不能缺少他了;她还有数不清的过时的衣服要在K面前展示,楼下一柜子,楼上满满两柜子。K用孩童的眼光看出了老板娘的衣服与她的身分不相符,也看出了她绝不仅仅是老板娘,她“还另有目标”。不听话、不成器的K将追随老板娘进入昏暗的精神通道;在那通道的尽头,有城堡的微光在外面的冷风中闪烁。最后,当弗丽达被一种“梦幻样的东西”所迷惑,一心注视着那种半明半暗、模糊不清的处所,而将K的模样忘记了的时候,这位老板娘越过弗丽达,直接向K发出了模棱两可的邀请。K将如何?K最终将接受邀请,因为那邀请充满了诱惑,连环套似的侦探故事正等待着他去充当角色。我们也可以说,在老板娘的导演下,K和弗丽达演出了一幕又一幕向城堡靠拢的正剧;城堡是不可企及的,表演却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