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第3/6页)

"朗德的佃户篮子里有新鲜鸡蛋,我问他要,他为了讨好我就给了,那孩子真机灵。"费了两小时的心血,欧叶妮放下活计二十来次,看看咖啡煮开了没有,听听堂弟起床的动静,她总算张罗出一顿很简单又不费钱的午餐,只是家里根深蒂固的老规矩受到了极度的冒犯。照例午餐是站着吃的。每人吃一点面包、水果或黄油,喝一杯葡萄酒。看看壁炉前摆上餐桌,堂弟的刀叉前放上一把椅子,餐桌上水果两盘,蛋盅一个,白葡萄酒一瓶,又是面包,又是一小碟堆尖的糖块,欧叶妮想到万一父亲赶巧这时进门,会怎样跟她瞪眼,不由得四肢哆嗦起来,所以她不时地望望座钟,暗自计算堂弟在父亲回来之前能不能吃罢这一餐。

"放心吧,欧叶妮,要是你父亲回来,一切由我担当,"格朗台太太说。

欧叶妮不禁流下眼泪。

"啊!好妈妈,"她失声叫道,"我对你没有尽孝道呀!"夏尔哼着歌曲,在房里转着圈儿地绕个没完,终于下楼了。幸亏那时才十一点钟。巴黎人哪!他打扮得那样花哨,好像他是上那位去苏格兰旅游未归的贵妇人的爵府里作客似的。他进客厅时那笑容可掬的潇洒的神情,同他焕发的青春何等般配,让欧叶妮看了又喜又悲。安茹的宫堡梦虽已破灭,他满不在乎;他高高兴兴地同伯母打招呼:"您晚上睡得好吗,伯母?您呢,堂姐?""很好,侄少爷,您呢?"格朗台太太说。

"我睡得好极了。"

"您饿了吧,堂弟,"欧叶妮说,"坐下吃饭吧。""可是中午以前我从来不吃东西,我中午才起床。不过,我一路上吃饭睡觉都太差了,只好随遇而安。再说……"他掏出名表匠布雷盖制造的精致绝伦的扁平怀表看了看。"嗨!现在才十一点钟,我起早了。""早?……"格朗台太太问。

"是啊,我本来想整理一下东西。好吧,先吃点也好,家养的鸡鸭或者野味竹鸡,随便吃点。""圣母啊!"娜农听到这话叫了起来。

"竹鸡,"欧叶妮心中盘算着,她甘愿掏尽自己的私房钱为他买只竹鸡。

"过来坐吧,"伯母对他说。

时髦的少爷像靠在长榻上摆姿势的俏女子,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倒。欧叶妮和她母亲也端了两把椅子,坐到壁炉跟前离他不远的地方。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夏尔问道。他觉得客厅比昨天烛光下的模样更难看了。

"是的,"欧叶妮望着他答道,"除了收葡萄的时候,我们去帮娜农干活,都住在诺瓦叶修道院。""你们从来不出去走走吗?""有时候星期天做完晚祷,又赶上是晴天。"格朗台太太说。"我们就到桥上走走,或者遇到割草的季节,就去看割草。""这儿有戏院子吗?""去看戏?"格朗台太太惊呼道,"看戏子演戏?我的侄少爷哎,您不知道这是该死的罪孽吗?""您哪,我的好少爷,"娜农端来鸡蛋,说,"请您尝尝带壳的小鸡。""哦!鲜鸡蛋。"跟习惯干奢华的人那样,夏尔早已把竹鸡抛到脑后。"这可是鲜美的东西,有黄油吗?啊,宝贝儿?""啊!黄油?给您黄油,我就做不成薄饼了。"老妈子说。

"拿黄油去,娜农!"欧叶妮叫起来。

姑娘细细端详堂弟切面包的动作,看得津津有味,正如巴黎多情的女工看到一出好人伸冤的情节剧,有说不出的痛快。确实,他从小得到有风度的母亲的调教,后来又经过时髦女子的精心磨练,那一举一动的娇媚、文雅和细腻,简直跟小情妇不相上下。少女的同情和温馨具有一种磁力般的影响。所以,当夏尔发觉自己成了堂姐和伯母关注的对象,他就无法从感情的影响中抽身,只感到她们关切的情意朝他滚滚涌来,简直把他淹没在情意的大海中。他望望欧叶妮,那目光因充满善意和温柔而显得十分亮堂,而且笑容可掬。在凝望中他发现欧叶妮纯情的脸上五官和谐而优雅,举止清纯率真,明亮而有魅力的眼明闪烁出青春洋溢的爱意,却无丝毫肉欲追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