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二章(第2/4页)

于连按照地址走进那些工匠的铺子,没有说一句话。他注意到他受到了恭恭敬敬的接待。那个靴匠把他的名字写到账簿上时,写的是:于连·德·索雷尔先生。[3]在拉雪兹神父公墓[4],有一位先生,十分殷勤,满嘴自由主义的言论,主动地把奈依元帅[5]的坟墓指给于连看,由于一项英明的政策,奈依元帅的坟墓失去了树碑立传的荣幸。但是在和这个热泪盈眶,几乎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的自由党人分手以后,于连的表不翼而飞了。第三天中午增长了这番阅历的他去见皮拉尔神父。皮拉尔神父仔细地打量他。

“您也许会变成一个花花公子,”神父态度严肃地对他说。于连看上去像一个戴着重孝的非常年轻的人。他确实很好看,但是善良的神父自己太土气,不可能看出于连还有那种在外省被认为是既文雅而又神气的摆动肩膀的姿势。侯爵看到于连,认为他的风度跟善良的神父完全不一样,于是对神父说:“您会反对索雷尔先生学跳舞吗?”

神父一下子愣住了。

“不,”最后他回答,“于连不是教士。”

侯爵两级一跨地爬上一道狭窄的暗梯,亲自去把我们的主人公安置在一间朝向府邸大花园的、漂亮的屋顶室里。他问他在那个女裁缝开的内衣店里买了几件衬衣。

“两件,”于连回答,看到这样一位大贵人屈尊地问到这些小事,感到惊慌失措。

“很好,”侯爵态度严肃地说,那种命令式的生硬口气迫使于连陷入沉思。“很好!再买二十二件衬衣。这是您头一个季度的薪水。”

侯爵从屋顶室下来,叫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阿尔塞纳,”侯爵对他说,“您以后伺候索雷尔先生。”几分钟以后,于连单独一个人待在一间豪华的图书室里。这个时刻是美妙的。为了不让人撞见他处在激动的心情中,他去躲在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从那儿他欣喜若狂地注视着那些亮闪闪的书脊。“我可以读所有这些书了,”他对自己说。“我在这儿怎么会感到不愉快呢?德·拉莫尔侯爵刚为我做的事,德·雷纳尔先生哪怕做百分之一,也会认为自己会丢脸一辈子。

“不过,让我们看看那些要抄写的信件。”这件工作干完以后,于连才敢走近那些藏书;他找到伏尔泰的一个版本,差点儿高兴得发了疯。他跑去把图书室的门打开,免得被人冷不防地撞见。然后他让自己享受打开这八十卷的每一卷的快乐。书装订得非常精美,这是伦敦最好的工匠的杰作。其实并不需要如此精美,就能让于连叹为观止。

一个小时以后,侯爵进来,看看那些抄件,惊奇地注意到于连写Cela这个字写了两个l,写成了Cella。[6]“神父对我说过有关他学问的那些话,难道全是假的吗?”侯爵非常失望,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您对拼写不是很有把握吗?”

“确实如此,”于连说,根本没有想到这给自己带来的损害;侯爵的仁慈使他深深感动,他不禁想起了德·雷纳尔先生的那种傲慢的口气。

“对从弗朗什-孔泰来的这个小神父进行试验,简直是白费时间,”侯爵想,“但是我那么需要一个可靠的人!”

“Cela只应该写一个l,”侯爵对他说,“您抄完信件以后,凡是您对拼法没有把握的字,都查一查字典。”

六点钟,侯爵打发人来叫他。侯爵带着明显的不快神色望着他的靴子。“这是我的疏忽,我没有告诉您,每天五点半钟您应该穿礼服。”

于连望着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穿长袜,阿尔塞纳会提醒您;今天我会替您道歉的。”

说完这些话,德·拉莫尔先生让于连到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去。在同样的机会,德·雷纳尔先生决不会不加快脚步,取得先进门的荣幸。前主人的这个小小的虚荣心使得于连踩到了侯爵的脚上;侯爵有痛风病,踩得他痛得难熬。“啊!没想到他还是个笨蛋,”侯爵对自己说。他把于连介绍给一个高身材,外表威严的女人。这是侯爵夫人。于连觉着她态度傲慢,有点像参加圣查理节宴会时的维里埃尔专区区长夫人德·莫吉隆夫人。客厅极端豪华,于连心里有点发慌,他没有听清楚德·拉莫尔侯爵在说什么。侯爵夫人勉强屈尊地朝他看一眼。有几个男人在场,于连在他们中间认出了年轻的阿格德主教,心里感到说不出的高兴,几个月前,在布雷-勒奥修道院的那次宗教仪式上,阿格德主教曾经屈尊地跟他说过话。于连胆怯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高级神职人员,他毫无疑问被于连温柔的眼光吓着了,根本不愿意去认这个外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