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金公主(第6/10页)

长到这么大年纪,她从没向任何人施过这样隆重的礼节。

此刻,身为五子三女之母、人到中年的伽罗,宁可用自己的尊严来交换女儿的性命,不,那不止是女儿的性命,那还意味着杨家和独孤家的前程命运,以及自己怀抱着成长的理想。

她感觉到了那些年轻女子好奇而鄙夷的眼神,然而那是不值得注意的。

伽罗想起了去年随杨坚入齐寻找大哥独孤罗时,在洛阳北宫门外巷落里见到的那些年龄大小不一的贫妇,虽然是荆钗布裙,但她们蓬乱头发下的面孔,都显出了几分尊贵漂亮。

听说,这些住在门不蔽风的肮脏院落里的女人,从前大多是齐国的王妃,而国破后只能以卖烛卖履为生。

不,伽罗不能让自己一世的苦心毁在女儿那不肯低头的姿势中,伽罗只觉得杨丽华清高得毫无理由——她怎么敢拿父亲的前途和全家人的性命为她陪葬?

“起来!”宇文赟懒洋洋地吩咐着,他还没有让郑译将赐死诏书发至杨丽华的极辉殿,那是因为他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杨家的惶恐和杨丽华的绝望。

哼,他是谁?

他宇文赟是统管九州八部、天上地下的天帝!神早已向他托梦了!该死的杨丽华,竟然敢和天帝抗礼,那不是她活得不耐烦了?

伽罗长跪在地,头也不敢抬起地啜泣道:“陛下,杨皇后本是臣妾的爱女,自归宇文氏,于今已有八年,多亏陛下深恩眷爱,她才得以成了总领六宫的天元大皇后。臣妾与杨皇后虽分离已久,但每次入宫觇视时,都听杨皇后感叹说,陛下待她,实有高天罔极之情,她无以回报陛下,唯有诚惶诚恐,搜求天下名媛,充实后廷,以报皇恩……”

这番话登时令宇文赟心情愉快起来,他从小生活在父亲的高压之下,左右宫正和宗室里的长辈,不是经常指摘他,就是当面批评他,丝毫不留情面,因此宇文赟每每遇到别人吹捧他、奉承他,怎么听都觉得不够。

登基之后,大多数朝臣和嫔妃都按他的意思行事,偏偏杨丽华不识趣,性格颇为强硬,常常当面顶撞他,令他心下一直憾然。

而独孤伽罗的这番话,令宇文赟有些飘飘然起来,也许,这位结发妻子真的在背后说过类似的话。

他的天帝之德,普照万里,古往今来,还有比他更怜香惜玉的皇帝么?昨天,据郑译统计,宇文赟的后宫足有两万多人,比当年汉成帝的后宫还内容丰富。

“抬起头来。”宇文赟伸出因饮酒过度而有些发抖的手指,醉醺醺地吩咐道。

他早听说过自己的这位丈母娘从前是个绝色美人,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论起年龄,独孤伽罗不过和自己的天大皇后朱满月一样大,唔,若是……

他正昏乱地想着,却见伽罗已自缓缓抬起那张额头生出了细纹的脸,含泪泣道:“天元大皇帝陛下,陛下与杨皇后十三岁时便成为结发夫妻,又于前年诞下一位公主,八年夫妻深恩,非别人可比,望陛下念在旧情,再给杨皇后一个赎罪的机会。”

在她抬脸的瞬间,宇文赟已自有些心软了。

伽罗虽然年纪大了,但仍能看出来是个北朝罕见的美女,她不仅有着鲜卑女子的鲜明五官,而且有着寻常女子罕见的书卷气。

他曾听说过这女人的性格有些强硬,但今天听了伽罗娓娓的说述,宇文赟却遗憾地想道,若是杨丽华有她母亲一半的温柔,他也舍不得让她去死。

见宇文赟迟疑未答,伽罗一咬牙,重重地在门前地砖上叩了几个头,天德殿的地砖都是实心砖头,平常叩起来十分沉闷,可是此刻,满殿的歌女嫔妃、女装少年都听见了伽罗沉重而清脆的叩头声。

当伽罗再抬起脸的时候,披面的鲜血已经迷蒙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