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伽罗 下(第6/10页)

是的,他是当朝宰相,也自信有忠直的气节、过人的才干,但正因为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他才有不胜寒的感觉。

以高颎对伽罗的理解,他不敢对伽罗有任何劝告,后宫之事,伽罗从来就不曾听进任何一个人的意见,甚至连皇上杨坚也不例外。

而让他更难过的,还不是自己在伽罗面前的唯唯诺诺,昨天的廷议,让高颎至今不能原谅自己。

昨天,在殿上议事的时候,吏部尚书虞庆则说:“宇文家被废的亲王们深怀怨望,密地招兵买马,欲有所图,不如把他们全杀掉算了。”

高颎深为愕然,刚打算开口劝谏,内史令李德林已经跪下,含泪奏道:“宇文家既已将天下禅让给陛下,陛下千万不可行此狂乱之事,若如虞庆则所言,尽灭宇文氏,除了给陛下招来朝野骂名之外,别无好处。宇文家的亲王们既无兵革,又无长财,除了公侯的虚爵之外一无所有,他们只是些穷困潦倒的可怜虫,陛下何必与他们为难?”

不想杨坚却一瞪眼睛,怒道:“阁下是书生,不配议论这种大事!”

李德林是拥立杨坚的大功臣,竟也当着群臣被斥,吓得高颎和贺若弼、杨素等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昨天下午,宇文泰剩下的几个孙儿和宇文毓、宇文觉、宇文邕的儿子们统统被囚,夜里一个个都被灌了毒酒,最小的还不到一岁。

此刻想来,高颎不禁为自己昨天的沉默而后悔,如果自己接着在李德林之后当廷力争,杨坚或许不会这么快下手罢?

甚至,高颎怀疑,虞庆则这主意是否是为了讨好独孤皇后?

杨家受北周几十年深恩厚宠,杨坚不见得一定要和宇文泰的子孙过不去,只有伽罗,她因为家仇的缘故,恨宇文家入骨。

就算当年的尔朱荣、宇文泰夺了大魏的江山,弑杀了不少神元皇帝的皇子皇孙,也还没把元家斩草除根、杀得寸草不留,女人记恨起来,似乎比男人更可怕。

“秦王……本宫想给他在清河崔家挑一个好姑娘。”

高颎暗暗摇了摇头,伽罗是什么时候开始起,已经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了?当年,她喜欢自己的时候,丝毫也没有考虑过门第和家世,还暗示自己托人上门提亲,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她竟将门第看重到这个地步。清河崔家,是了,那是伽罗的外祖家,也是北方最有名的士族高门。

门外,一股异样的气味飘了过来,高颎闻了出来,那是长安街头萦绕不散的恶臭,没想到,如今连正阳宫里也能闻见了。

伽罗显然也闻见了这夹在梨花淡香里的臭味,她皱了皱眉,越过深红宫墙极目远望,似乎是自言自语般说道:“长安城也该重修了……”

都斤山头的月色,皎若霜雪,仿佛与长安城也没有什么分别。

千金公主一身白衣,伫立坡顶,眺望秋月良久,俯头再看,却见面前茫茫戈壁、沙碛荒滩,映出无边月色如水,身外猎猎西风、旌旗展动,带来无穷萧瑟寒冷的秋意。

千金公主仰望着大帐牙门上飘扬的狼头大纛,突厥人号称狼族之后,悍勇异常,王族之姓“阿史那氏”的意思,就是苍狼的碧眼。

虽然突厥真正兴起不过几十年,可铁蹄到处,不但全歼当年的漠北之主柔然帝国,还令东魏、西魏、北周、北齐争相朝贡结盟,她的可汗已经答应,只要一有机会,便会点起雄兵,为她报复这血海深仇。

她出嫁仅一年,长安城的国号,就从大周变成了大隋,成了杨家的天下。

而父亲赵王宇文招与几个叔父也全数被杀,亡国之痛、灭族之恨,让千金公主悲痛之下呕血数升,国仇家恨,极快地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若无磨难之苦,心必永远温软;不经死别之痛,岂明世情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