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五子初长成(第6/10页)

她这个想法未免太过天真,高颎有些不以为然,苏威年过八十,是个有些迂腐的老头儿,听说他的《五教》在江南并不受欢迎。

但他今天入宫,却并非为了这件事而来,因此高颎没有和伽罗再争论下去,只是心下叹了一口气,道:“圣上,臣今天入宫,本想面谏皇上,但皇上既然与韩柱国他们在谈兵事,臣即请圣上代为转达谏言。”

令他意外的是,平常对政事十分热衷的伽罗,竟然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将视线转向了门外,幽幽说道:“昭玄,你看,殿外的梨花都谢尽了。”

高颎不禁一愣,她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几十年前的缱绻意味。

在这一刹那,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刚刚长大成人的十四岁少女,她穿着一身紫色的北朝女服,秀逸灵动,浑身散发着令人眷恋的魅惑力。

是那个斜阳刚刚落入龙首原的下午么,他们骑着马,在咸阳古道上笑着追逐;是那个春天的早晨么,他们在大司马府的花园里并肩看书,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纷落的梨花散在她的发髻上、衣襟上,到处都飘动着一股似有还无的清香。

而这梨花终于是落尽了。

从当年的“昭玄哥”到现在的“独孤公”,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深不见底的鸿沟。

“是。”高颎恍惚地回答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新娶的那个章姬,长得有点像伽罗,章姬是汉胡混血,面貌和眼神都像足了年轻时的伽罗,而他也有意无意地让她穿上紫色袴褶服,带她出城到龙首原打猎,他从来不愿更深地想下去……

也许,在他心底的隐秘处,他始终无法得到的独孤伽罗,才是他这一生的至爱。

“梨花谢了,就结出一颗颗绿色的梨儿,这些梨儿熟了,便一个个离开了母树,去遥远的地方落地发芽……”伽罗的声音仍然幽幽的,高颎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原来,她并非在怀念大司马府的落花和龙首原的黄昏,“北野有鲲鹏,羽翼已成,横绝四海……孩子们大了,一个个奋发图进,一个个看起来生龙活虎、有能有为,可这些有出息的孩子,却不再有时间多看一眼他们衰老的父亲、母亲。呵,昭玄,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这个日渐苍老的妇人,孤独地守在空旷冷清的大兴宫,和同样渐入老境的那罗延两个人,寂寞地迎送着日月……”

她像梦呓一样自言自语着,高颎也不禁有些感伤。

宫外头,从王公到百姓,都传说伽罗大权在握,一手掌控着朝廷和后宫,大臣和嫔妃们,都十分敬畏、惧惮她。

而为人缺少头脑的杨坚,不但对伽罗言听计从,而且往往以伽罗的爱憎为自己的爱憎,谁得罪了伽罗,就是开罪了杨坚,反之,谁得罪了杨坚,只要到伽罗面前去讨个情,让她帮着开脱几句,杨坚不但不会计较,说不定反倒另眼相看起来。

这样一个事事如意的女人,谁能想到,她背着人也会有忧伤和哀怨?她此刻深沉思念的,到底会是哪一个儿子呢?大约总不会是出镇洛阳的太子杨勇罢?

莫何可汗的儿子阿史那染干,刚被封为突利可汗不久,却有大半年时间都住在大隋的京都大兴城里。

(按:突厥语中,达头为“西面”的意思,突利为“东面”的意思,大可汗之下设四面小可汗,西面可汗为达头可汗,东面可汗为突利可汗。)

此时他重返都斤山,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荒凉、破败、蛮俗,包括他牙帐中的所有突厥妻妾。

这次去大兴城,独孤皇后赐给他一座华丽的府邸居住,还送来美女、骏马,并命人在太常寺教突利可汗学习汉家六礼和文字,大兴城里的日日夜夜,都是那么新鲜有趣,上林苑的围猎、大兴宫的夜宴、骊山的温泉与丝竹、皇子们的奢华与儒雅,那才是真正的人生,每一天都充斥着浮华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