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尉迟绿萼(第4/10页)

“难道朕杀得不对么?他们知道独孤公是朕的开国重臣,还敢这样乱说话,就是有可死之道!”瞧他竟然还如此振振有词,伽罗更加寒心。

也许,杨坚早已厌倦了自己这样天天陪他上朝听政,厌倦了自己用笔墨当众对他的指点,所以才迫不及待,打算趁伽罗生病不上朝的这段时间,来显示自己帝王的威严。

“可是陛下,陛下是否知道,如今大臣们上朝之前往往会含泪和家人诀别,并预留后事?包括臣在内,对上朝都充满了畏惧,生怕陛下一不称意,就当场行刑,甚至杀人……十天前,一位大兴城守仅仅是奏对时说错了一个数字,也被陛下杖杀……”高颎不禁落泪了,他前后也算侍奉了几个皇帝,像杨坚这样严厉无情的,还是第一次遇见。虽说念在故旧之情,杨坚绝不会对他下手,但高颎仍然觉得恐惧。

“就算朕有时用刑太重,可这些受刑的大臣,又有哪一个是白璧无瑕?”杨坚仍然对高颎的意见嗤之以鼻。

够了,伽罗有些阴沉地看着杨坚那张貌似高贵的面孔,心里泛上来一种滋味复杂的情绪。

他是她一手扶持出来的帝王,而他的智慧和才干,却只能胜任一个上柱国的武将之位,只配用蛮力去上阵厮杀,却没有足够的头脑和胸怀来承担他帝王的使命。当年的相士赵昭算得没错,那罗延只可为将耳,哪里配得上做一个君王?

“皇上,”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原来的温婉,“臣妾也听说了一件奇事,说皇上经常派出手下的人,到各州县和各部的衙门里行贿,倘若这官儿没接贿赂,倒也罢了,倘若这官儿接了贿赂,皇上就命人当场斩了他首级……皇上,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是谁?当然是杨坚。

杨坚不禁有自得之感,近年他听了老臣苏威的话,认为只要熟读《孝经》就能治天下,刘邦、项羽、刘备,这些人难道读过什么经史子集不成?可刘邦还不是把萧何、韩信这些将相捏在手心里,要圆就圆,要方就方。

回思自己的这大半生,杨坚觉得,自己有着可与前代帝王相媲美的文功武德,事绩言行都会留存万世,为了给后世帝王立一个榜样,他决心好好做一番事业,尤其是在吏治上,更应该超越古人。

当年,西魏、东魏、南梁三国,吏治都败坏不堪,到了北周、北齐、南陈这些新朝,吏治不但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更加朽烂。

关于这一点,当年的东魏权臣高欢曾有一句名言:“天下贪污习俗已久,我若急正纲纪,恐人物流散,何以为国?”

对于这种看法,杨坚当然不能苟同。

岂止是不能苟同,杨坚的看法是,天下官少民多,官杀得再多也动摇不了根本,至于说这些人都是什么一时之彦、皇上应该为国惜才,那真是昏话,——如果说,读破了两本古人的书就叫才子,攻破过一个山头就称得上名将,那大兴城、建康城的才子良将简直都会挤破头。

见杨坚满脸都是骄矜之色,高颎和伽罗对视一眼,同时有怔愕之感。难怪北齐高家和南朝陈家的子弟个个都骄横跋扈、古怪荒唐,权力的确是暴政的温床,像杨坚这样一个因宽徭轻赋而得到清明政声的皇帝,也会将手下的大臣视若草芥。

“陛下,当年汉武帝也曾滥杀大臣,可结果他晚年时深自忏悔,向天下人发布《轮台罪己诏》,有鉴于此,臣妾不希望陛下重蹈覆辙。”尽管当着高颎的面,伽罗仍然将脸一板,毫不留情地数说起来,“大臣若有过错,陛下应将他交付廷尉,而不是自己动手杀人。皇上,臣妾多年来常常在文思殿为皇上讲述前代帝王的得失,难道皇上都忘了么?”

也许是伽罗的多年积威所至,杨坚竟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那样垂下了头,没有反驳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