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邸(第4/6页)

“好吧,”我说,“你是从幸运饼干上读来的吗?”

“很有可能。”

在这趟荒唐之旅中,我第一次笑了出来。一部分是因为父亲的玩笑,另一部分是因为父亲,他本人。

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很荒唐。就像动画片《史努比》里的“糙毛”夏奇。他总是戴着那顶旧卡其帽,穿一件白T恤,脚踏船鞋——居然穿成那样旅行!他就那样一副打扮上了飞机,飞过整个国家!母亲那边的祖父母从英国来探亲时,会穿着正装坐飞机。祖母会戴珍珠首饰,穿昂贵的衣服,整套服饰搭配好。我问过祖父一次,他们为什么要那样,他说:“如果我们坠机死掉,想穿着最好的衣服。”那才是对现行体制的尊重。

琼斯·里德尔,我的父亲,他留着一丛钢丝一样的大胡子,胡子太长也太灰,盖住了上嘴唇,这把母亲逼疯了,但她什么也没说过。她从不要求他改变。我知道,她任由他变成她极其厌恶的样子,这样她就能继续厌恶他。他的头发太长,脸又晒得过黑,因为在户外阳光下造船的时间太久,已经长出皱纹。母亲没有让他涂防晒霜,因为她已经放弃了。如果是我出门去邮筒里拿报纸,母亲都会让我涂防晒霜,但爸爸她就不管。她已经完全放弃他了。

我们尴尬地站在空屋的厨房里。我扫了一眼面向草场的朝北的飘窗外面,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看起来像刚从一部老电影里被拎出来的。她骑一辆古董式自行车,有个车筐安在后轮上方伸出去的支架上。车筐里满是杂货,快要漫出纸袋。那个朝气蓬勃又轻盈的女人穿着一条长裙,裙摆在她的长靴上方风情万种地飘动,不知为何——奇迹般——裙摆竟然没有卡到链条里。一头红褐色长发用缎带皮筋绑在后颈附近,她把脸稍稍迎向天空,就好像要问候太阳。我指向她,父亲注意到了。

“她终于来了。”那个女人骑车缓缓兜上车道时,他说。

她留意到我们停在屋前的车,往飘窗看过来,她一定看到了我们在里面,因为她笑了,然后挥挥手。她骑到屋后,从视野里消失。几秒钟后,她进了厨房。她的两颊绯红,上气不接下气。眼神明亮,满是笑意,而且我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父亲身上。她的一只手按在脖子下方,另一只手扶在臀部上。她穿的是无袖连衣裙,露出蜜色的手臂——有肌肉却不至于僵硬、静脉突出,就像学校里那些沉迷锻炼的妈妈一样——裙子的腰身很紧,凸显出她女性的一面,这种方式我只在电影里和电视上见过。

我对她着迷得厉害。当父亲说,我会见到姑姑,她和祖父一起住时,我设想她穿妈妈式的高腰牛仔裤,手臂有拜拜肉,肘部皮肤松垮,或许还有两三层下巴。我设想她人很好,等等,不过是老太婆式的好,她顶着女士们去发廊做的那种发型,全部头发都固定在一处,喷上发胶,一个星期都可以维持不动。我没想到姑姑实际上很惹火。

“琼斯哥哥,”她说,尽情享受着这些字眼,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你来拯救我们了。”

父亲慌了。

“瑟瑞娜,”他说,试图让自己摆脱慌乱,“你看起来……”

“我看起来?”瑟瑞娜调皮地逗他。

“你看起来长大了。”

“哦,拜托,你可以说些更好听的话!”

“你看起来很美。”

“好多了。”她面带微笑地说。

她走近父亲,以一种让我不适的方式拥抱他。我一直用拳击术语来思考拥抱。先是扭抱,然后分开。通常拳击手会自行分开,但如果他们抱起来没完,裁判员就得分开他们。在这种情形下,我意识到我得充当裁判,因为他们扭抱的时间远超合理,于是我故意清清喉咙。瑟瑞娜放开父亲,但就在脱开之际,她说:“你真得刮掉那可怕的大胡子。”我觉得很搞笑,不仅因为她说得对,还因为这感觉就像裁判员把两人分开后,一个拳击手又朝另一个挥了一拳。扭抱后的分开期间,不允许你冷不防地偷袭对手。你得等到裁判示意格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