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胎(第3/7页)

“我没有别的方法了。”

“我们有个‘未婚妈妈之家’,你能住进去直到孩子生出来,一切免费,也没有人知道你去过那,如果你觉得没有办法养小贝比,我们找新的父母来承担这份爱,”薄太太说,“你很美丽,比天使还美,你的孩子也会是。我感到,小孩很渴望来到这世界拥抱自己的妈妈。”

薄太太年轻时因为摔伤不孕,从此失去成为一位妈妈的能力。她把这份秘密与遗憾告诉了王佩芬,抓起她沾了树汁的脏手,放在肚皮,感受小小生命在最深处的跳动,如此细微,如此充满希望。

王佩芬却只顾着皱眉头。

下午两点,花莲市,阳光落在这美丽的平原上。

中华路上的餐厅将结束中午营业时间,古阿霞带着王佩芬进来用餐。她选了靠窗位置,上前招呼的女侍顾不了体面大叫。然后几个女人陆续从厨房走来,拿铲子的拿铲子,手抓菜的抓菜,他们说是古阿霞没错,即使她穿灰色喇叭裤,红色的中国强布鞋。

兰姨是最后挤进来的,她叼着烟,两手在围兜上抹干水,展开来迎接。古阿霞大叫平安,然后上前拥抱。兰姨把古阿霞的行头看了一遍,赞叹她很时髦,气色也不错。古阿霞打扮过,给兰姨她过得很好的印象,还自豪是男朋友送的,意思很受男人照顾。古阿霞发给大家一人一包卫生纸,物料来源是摩里沙卡的铁杉而自购较便宜。礼轻情意重,大家都说这牌子很贵,省省用,擤了鼻涕、擦了汗,切记要晾干,能重复用。

古阿霞点了餐用,两道青菜、一盘炕肉,又点了两罐花莲当地自产的三剑牌汽水。她老想这样做了,回来就坐在餐厅吃饭,不要沦为女儿贼躲在厨房吃免钱的。兰姨苦劝吃饭不用花钱,餐厅虽然不是她开的,但是她在厨房当皇帝,吃东西干吗花冤枉钱,她动不了古阿霞的意志,于是在青菜底下藏了香肠,炕肉与油汤多得可以打包回去再顾两餐。

到了下午三点的休息时段,餐厅已空,古阿霞才跟对座的兰姨说:“你得帮忙,我们得选一家诊所拿掉小孩。”

“你怎么想?”兰姨对王佩芬说。

王佩芬用吸管把见底的汽水罐吸得簌簌响,久久才说:“我不想生下来,不是一个人死,就是一尸两命。”

“你的男人?他娶你就没有问题了。”

“要是这样,我就不用这么苦命了,他跑走了。”王佩芬掉着泪,她不想多提了,多说一次,又心碎一次。

“你回去再考虑几天吧!”兰姨总是如此说。

“够了,很够了。”王佩芬哭得很惨,嘴巴抖动,眼线都糊掉了,然后起身到厕所整理仪容。

“对不起,我带麻烦来了。”古阿霞道歉。

“去门诺的未婚妈妈之家吧!”

“她不去。”

沉默好久。兰姨知道,王佩芬过了古阿霞那关,有什么过不了她这关。古阿霞内心的神都挡不了这件事,她又怎么挡得了自己的女儿。

“来求我,你的痛苦不会比你的朋友少。”兰姨看古阿霞眼角泛光,“这不是好事,神不会原谅我们。”

古阿霞的眼皮耷拉了。穿透蕾丝窗帘的午后阳光,在桌面浮碎灵跳,远方街道传来了脚踏车铃声与摊贩叫卖麦芽糖。美丽时光,古阿霞却忏悔,她把兰姨拉下水,神的审判不会只落在她自己的肩上,如果可以,她愿意求神把责难的荆棘全落在她背上就好。

“不过,我们都是凡人,你不要想太多,到时候神自有安排。”

王佩芬再度回座时,脸上多了胭脂,掩盖了黯淡神色。她仍是吸着几乎没有饮料的汽水罐,发出簌簌,用那声响代替自己讲话,填满了沉默气氛。无意间,她把袖子拉起来,露出被绷带绑住的伤口,那是几天前她割腕留下的。展示伤口使得气氛更严肃,表示她的心念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