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28页)

她双臂交叉胸前,往沙发上坐了下去。

她想说——你那玩意,我见得多了。见得比羊肉串还多!……

不料一只肥大的老鼠,倏然从她身旁的破绽处跃出来,蹿到了她肩上。

她惊叫一声,霍地又站起来。

“怎么了?”

他将脸上的肥皂沫儿抹去,奇怪地瞪视着她。

“耗子!……”

她指着它。它已从她肩上,蹦到沙发靠背上了。蹲着,也瞪着她。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静止地耷拉着。

她和老鼠这种东西已经久违了。她早已经忘了世上还有老鼠这种东西。那一只老鼠,比它的文字概念要大得多。

“它是我伴侣。我不住这儿的时候,它是这儿的主人。”

他习以为常地说。笑了。分明地,他那笑呈现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意味儿。仿佛在以那样一种笑嘲讽她——耗子对女人又不会产生什么冲动,难道会比裸体的男人还使你心怀防范?

那是一只颇有胆量的老鼠。胡须很长。须梢儿灰白。显然一大把岁数了。不知为什么,它蹲在沙发靠背上不躲不去。好像那张破沙发根据某条法律判给了它。

“你把它赶出去呀!”

她对他叫喊。

“门关着,我能把它赶哪儿去?你打开门,它不就出去了么……”

他不再理睬她。更不理睬那只大老鼠,自顾用盆接水,一盆继一盆兜头冲身。泼得遍地皆水,横淌竖流。溅湿了她的裙裾。也溅在她脸上。

她打开门,往外撵那只老鼠:“去,去!出去!……”像撵走一个讨厌的人。

老鼠凌空一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她赶紧关上门,怕它再溜进来。

她有些不敢坐那沙发了。她觉得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破绽处有什么东西微微蠕动,俯身细看,见是一窝肉红色的,还没长毛的小老鼠崽儿。有几只已被她坐扁了。她感到一阵恶心,一手捂嘴几乎呕吐。

他已冲完了身。从褥子底下翻出一身叠压得平平板板的衣服。他穿上一条运动短裤,打开一件蓝背心,刚想穿,犹豫了一下,没穿。似乎认为多余穿。

“现在该你了!”

他说。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挪过被子靠着头,吸起烟来。

“该我什么?”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恶狠狠地问。

“你干吗这么瞪着我?干吗用这种语调跟我说话?我冒死救了你,收容你住在我这儿,你倒像和我有三代的血海深仇似的!我是请你洗洗。如果你自己觉得不洗也很干净,那你就别洗……”

他的话仍说得不冷不热的。听来半点儿客气的意味儿也没有。但是对自尊心经历过考验的人,却也不算过分生硬。大概他以为她的自尊心一定如锈了的铁球。

她当然非常想彻底洗洗。她还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脏过。她自己也闻得到全身散发着的种种怪味儿。

“我洗,你躺在床上看着?”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该躲到外边去?像那只被你撵出去的耗子似的?你凭什么啊?”

她恨不得扑过去扇他耳光。和他比起来,她认为以前她所熟悉的那些无耻之徒,其实都算不上无耻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无耻之徒,所以并不在女人面前装出正人君子的样儿。而是充满快感地充分地在女人面前表现他们贪色的、猥亵的、邪淫的本质。有时不但在她面前表演得无耻,甚至表演得下贱。而他妈的这个王八蛋小子却不。他明明心怀叵测却装得无动于衷。他明明不但有暴露癖而且有观裸癖竟似乎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你妈的!尽管你救了我的命你也是王八蛋!……

她在心里咒骂他。

她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他,开始脱裙子。极其从容地脱。

当她的裙子落地后,他腾地蹦下床,一拽灯绳,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