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打火石与墓碑(第6/9页)

我听从了石匠的劝告,对我的小小念头考虑了一周之久。白天,我拿小库尔特的打火石跟比特路的墓碑作比较,听玛丽亚责备我:“你呀,奥斯卡,现在全靠我们养活。干点事吧,可可,茶叶,奶粉,都可以嘛!”我没有着手去干,听古丝特把不在家的克斯特当成模范向我夸奖,还任凭她由于我反对黑市而夸奖我。可是,我受不了的是我的儿子库尔特。他一边虚构着数字纵队,写到纸上,一边故意不理睬我,就像我过去多少年里故意不理睬马策拉特一样。

我们坐着吃午饭。古丝特把电铃关掉,免得顾客闯进来看到我们在吃炒鸡蛋和熏板肉。玛丽亚说:“你瞧,奥斯卡,我们能吃到这些好东西,就因为我们没有把两手揣在怀里。”小库尔特叹起气来,打火石已经落到每块十八了。古丝特闷头吃,吃了不少。我也学她的样,品尝着味道,可能是由于鸡蛋粉的缘故,我感觉到不愉快,又由于在板肉里咬到了软骨,我突然地、连耳朵根都感觉到需要幸福。尽管我有许多更充分的相反的理由,尽管我持有种种怀疑,我仍旧要求得到幸福,无碍无虑的幸福。当其余几个还坐着,吃着,满足于这鸡蛋粉的时候,我站起身来,朝柜子走去,仿佛幸福唾手可得。我在自己的格层里寻找着,在照相簿后面,教科书底下,我找到了,不,不是幸福,而是法因戈德先生给的两小袋消毒剂,从一个袋子里掏出来,不,当然不是幸福,而是经过彻底消毒的我可怜的妈妈的红宝石项饰。这是多年以前扬·布朗斯基在一个散发着雪味的冬夜里从一个橱窗里取出来的,橱窗上的圆窟窿是奥斯卡事先唱破的。奥斯卡当时还很幸福,他有唱碎玻璃的本领。我拿着这件首饰离开了寓所,在首饰里看到了我迈步的起点。于是我上路了,乘车到火车站。我暗自想道,如果事情办成了,就会如何如何,随后,长久地讨价还价,我却始终没有忘记,如果……不过那个独臂人和那个别人叫他作陪审推事的萨克森人,他们只懂得这件首饰的价值,却没有预感到他们会使我更加迫切地需要幸福。他们收下了我可怜的妈妈的项饰,给了我一个真皮的公事包和十五条美军香烟,吉祥牌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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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战后德国经济破产,帝国马克犹如废纸。在黑市交易中,吉祥牌香烟和盟国生产的其他牌子的香烟成了商业证券和流通货币。

下午,我又回到比尔克的家里。我打开包:十五条每包二十支装的吉祥牌,一份财产,使其他几个惊讶不已。我把带包装的金黄色烟草山推到她们面前,说,这是给你们的,只不过从今以后让我得到安宁,这些香烟足够换来安宁了,除此以外,从今天起,每天给我准备满满一饭盒午饭,从今天起,我每天把它放在公事包里带到我的工作地点去。愿你们的人造蜂蜜和打火石生意也能做得吉祥如意,我这样说着,既不发火也不抱怨,我将干的是另一行,今后,我的幸福将写成,或者用行话来说,将凿在墓碑上。

科涅夫雇用我当实习生,月薪一百帝国马克。这笔钱等于不给,而我干的活也只能给这点钱。一个星期以后,事实已经表明,我的力气干不了石匠的粗活。一块刚劈开的比利时花岗岩壁,将用作四穴墓墓碑,科涅夫交给我粗凿。我刚干了一个小时,手已经握不住凿子,握锤子的手也没了感觉。我不得不把粗凿的活儿留给科涅夫去干,却干起证明我的灵巧的活儿来:细凿,凿成锯齿形,用两把直尺目测平面,用四根撬杆调整水平,在白云石边框上连续开凿沟槽。一根垂直的方木,顶上再横放一根,构成一个“T”字,我坐在上面,不顾要改变我这个左撇子习惯的科涅夫的指责,仍然右手握凿,左手挥动梨状木锤、铁锤、凿石锤,劈劈啪啪、叮叮当当地敲个不停,用凿石锤的六十四只牙齿同时咬石头,一块块地啃掉石头:幸福,它不是我的鼓,幸福,只是一种替代物,但幸福也可以是一种替代物,也许只有通过替代得到的幸福,幸福总是幸福的替代物,幸福成堆——大理石幸福,砂石幸福,易北河砂石,美因河砂石,你的砂石,我们的砂石,基尔希海姆幸福,格伦茨海姆幸福。硬的幸福:蓝岸石。云状易碎的幸福:雪花石膏。铬钢幸福地凿进辉绿石。白云石:绿色的幸福。柔和的幸福:凝灰岩。五彩的幸福来自拉恩河。多孔的幸福:玄武岩。冷的幸福产自埃弗尔山。幸福似火山爆发,滚落成堆,石粉飞扬,在我的牙齿间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