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3/5页)

昔日的男子英俊而高大(相比之下,现在的男人都像小孩子和侏儒),但这只是证明世界正在退化。年轻人不思进取,科学无进步,整个世界架空,瞎子在引导另一些盲人,并把他们带入深渊。鸟儿翅膀未硬就想飞,蠢驴演奏里拉琴,笨牛在狂舞。马利亚不再恪守默祷,马大不再喜欢积极的生活,利亚已经绝育,拉结耽于肉欲,加图[15]出入妓院,卢克莱修[16]变成了女人。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轨道。感谢上帝,在那些日子里,我从导师那里获得了学习的愿望,走上了正道,即使行走在崎岖小路上,也未曾迷失方向。

话说当时威廉修士的外貌,即便是粗心的旁观者,也会眼睛为之一亮。他比一般人高,却又极瘦,所以就显得更高。他目光犀利,鼻梁瘦削,鼻尖略呈鹰钩状,这使他的面部带有警觉的神情,只有在某些时候他才会变得迟钝,这我以后会提到。他的下颌显示出他有顽强的意志,尽管他那张布满雀斑的瘦长脸上——我见到出生在爱尔兰至诺森比亚[17]一带的人大都有那样的雀斑——有时会显现出犹豫和困惑的神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那种犹豫和困惑,其实也只是他好奇心的表现。但起初我对他这种美德所知甚少,原以为那是心灵所激发的贪欲。我认为那是理性的心灵不该有的,心灵应该只靠真理而生存(当时我想),从一开始人们就应该对此已有所感悟。

那时我虽年少,但他那几缕从耳孔里长出来的浅黄色耳毛,以及他那两道金黄色浓眉让我叹服不已。看上去他年过半百,虽然岁数已不小,但他不知疲倦,行动灵活敏捷,常令我自愧不如。面对突发事件,他总是精力充沛,应付裕如。不过,他那富有生命力的精神似乎带有些螯虾的特征,时而显出懒散和怠惰。我曾见他在卧室的小床铺上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嘴里勉强发出几个单音节词,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那时,他的眼睛里显露出一种心不在焉的茫然神情,要不是他生活中一向具有节制的能力,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服用了某种药草产生了幻觉。不过,他在旅途中偶尔停留在草坪周围,或在树林的周边采集药草(我觉得他采集的总是同一种药草),这一点我不隐讳:他常常待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咀嚼。他把一部分药草带在自己身上,在精神极度紧张时,就拿点儿放在嘴里咀嚼(在那座修道院逗留期间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有一次,我问起他那是什么,他微笑着说,一个好的基督徒有时候也能向异教徒学到有用的东西;而当我想要品尝一下那药草时,他回答说,对年长的方济各修士有效的药草,对年轻的本笃会修士就未必有效,就像是想要理解别人说的话时,即使是头脑简单的人,也能从paidikoi,ephebikoi,gynaikeioi[18]的角度去理解,是一样的道理。

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我们没有机会过有规律的正常生活:即使住在修道院里,我们也是夜里守夜,白天疲惫不堪,没有按时去参加宗教仪式。不过,在旅途中,他很少过了晚祷还守夜的,他的生活习惯很简单。在修道院里,有几次他整个白天都在菜园仔仔细细地观察植物,好像那是绿宝石或翡翠。我还见他在珍宝室里浏览,看着镶有翡翠或泛金光的绿宝石珠宝箱,却像是在看一片野刺果树丛。另外,有几次,他整天待在藏书馆的大厅里翻阅手稿,好像只是为了自娱自乐,并不是有意想找什么(当时我们身边惨遭杀害的僧侣的尸体逐渐增多)。一天,我发现他在花园里散步,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目的,好像他无需向上帝汇报自己的行为。在本笃会,人们曾教过我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式来安排时间,我如实告诉了他。他却回答我说,宇宙之美不仅仅来自大千世界千差万别中的同一性,也来自它同一性中的千差万别。我觉得那是依照实际现象作出的一种回答,但是后来我得知,他家乡的同胞们也经常这样来推断事物,用这样的方式,理性的启蒙力量就显得非常软弱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