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饽饽(第2/3页)



石头狮子蹲两旁;

大门上,镶金砖,

状元旗杆竖两边。

进了大门朝里望,

迎面是堵影壁墙;

斗大福字墙上挂,

你家子女有造化。

转过墙,是正房,

大红灯笼挂两旁;

照见你家人兴旺,

金银财宝放光芒。

我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听着“财神”的祝福。他都快要把我家说成刘文彩家的大庄院了。“财神”的嗓门宽宽的,与其说是唱,还不如说他念。他就这样温柔而悒郁地半念半唱着,仿佛使天地万物都变了模样。

财神爷,年年来,

你家招宝又进财;

金满囤,银满缸。

十元大票麻袋装。

一袋一袋摞起来,

摞成岭,堆成山,

十元大票顶着天。

我笑了,但没出声。

有了钱,不发愁,

买白菜,打香油,

杀猪铺里提猪头。

还有鸡,还有蛋,

还有鲜鱼和白面。

香的香,甜的甜,

大人孩子肚儿圆。

多好的精神会餐!我被“财神爷”描绘的美景陶醉了。

大侄儿,别发愣,

快把饺子往外送,

快点送,快点送,

金子银子满了瓮。

我恍然大悟,“财神爷”要吃的了。急忙跑进屋里,端起了母亲早就准备好了的饭碗。我看碗里只有四个饺子,就祈求地看着母亲的脸,嗫嚅着:“娘,再给他加两个吧!……”母亲叹了一口气,又用笊篱捞了两个饺子放到碗里。我端着碗走到胡同里,“财神”急步迎上来,抓起饺子就往嘴里塞。

“财神,你别嫌少……”我很惭愧地说。他为我们家进行了这样美好的祝福,只换来六个饺子,我感到很对不起他。

“不少,不少。大侄子,快快回家过年,明年考中状元。”

“财神”一路唱着向前走了,我端着空碗回家过年。“财神”没有往我家的饭碗里放元宝,大概连买纸做元宝的钱都没有了吧!

过年的真正意义是吃饺子。饺子是母亲和奶奶数着个儿包的,一个个小巧玲珑,像精致的艺术品。饺子里包着四个铜钱,奶奶说,谁吃着谁来年有钱花。我吃了两个,奶奶爷爷各吃了一个。

母亲笑着说:“看来我是个穷神。”

“你儿子有了钱,你也就有了。”奶奶说。

“娘。咱家要是真像财神爷说的有一麻袋钱就好了。那样,你不用去喂牛,奶奶不用摸黑纺线,爷爷也不用去割草了。”

“哪里还用一麻袋。”母亲苦笑着说。

“会有的,会有的,今年的年过得好,天地里供了饽饽。”——奶奶忽然想起来了,问:“金斗他娘,饽饽收回来了吗?”

“没有,光听‘财神’穷唱,忘了。”母亲对我说,“去把饽饽收回回来吧。”

我来到院子里,伸手往凳子上一摸,心一下子紧缩起来。再一看,凳子上还是空空的。“饽饽没了!”我叫起来。爷爷和母亲跑出来,跟我一起满院里乱摸。“找到了吗?”奶奶下不了炕,脸贴在窗户上焦急地问。

爷爷找出纸灯笼,把油灯放进去。我擎着灯笼满院里找,灯笼照着积雪,凌乱的脚印,沉默的老杏树,堡垒似的小草垛……

我们一家四口围着灯坐着。奶奶开始唠叨起来,一会儿嫌母亲办事不牢靠,一会儿骂自己老糊涂,她面色灰白,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已是后半夜了,村里静极了。一阵凄凉的声音在村西头响起来,“财神”在进行着最后的工作,他在这一夜里,要把他的祝福送至全村。就在这祝福声中,我家丢失了五个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