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窨子(第4/8页)



爹说:“她也有她的主意。儿子升了县长,老柴就是县长的爹,她嫁给老柴,就是县长的娘,不管亲不亲,都在那个份上。”

五叔说:“就是。女人就是狗,谁喂得好她就跟谁走。”

爹说:“轱辘子,老辈子说‘劝赌不劝嫖’,但还是要提你个醒。你跟那女人有交情,一个被窝里打过滚,乍一离了,心里不会死。要是她嫁了个平头百姓,你尽可以去吃点偷食,她嫁了县长的爹,就是有身份的人了,你去偷她就是偷县长的娘,县长知道了……你加着点小心,小伙子!”

小轱辘子低了头。

五叔安慰他:“你才二十八昵,总有合适的女人,这种事儿着急是不行的,这种事儿不是编双草鞋,要是编草鞋,手下紧着点,熬点夜也就编完了。”

小轱辘子说:“没有女人也好,无牵无挂,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爹说:“都像你这样,世界不就完了么!”

小轱辘子说:“完了还不好?我盼着天和地合在一起研磨,把无论什么都研碎了。”

五叔说:“那我们在窨子里就活下来了。”

小轱辘子说:“活?想得好!天上对着窨子这儿正好凸出一块来,正好榫在窨子里,叫你活!”

五叔说:“也是,天真要你死,你跑到哪儿也逃脱不了。”

爹笑了。六叔见大家笑也跟着笑了。

后来小轱辘子情绪上来,又给我们说鬼说怪,说高密南乡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婆,去年伏天里,带着两个十七岁的闺女在河堤上乘凉。这对闺女是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双眼皮大眼睛,小嘴插不进根葱白去。两个闺女累了一天,躺在河堤上,铺着凉席子,小风吹得舒坦,娘用扇子给赶着蚊子,两个闺女呼呼地睡着了。老婆扇扇子的手也越来越慢,马马虎虎的似睡不睡。这时候,就听到半空里有两个男人说话。一个说:“有两朵好花!”一个说:“采了吧。”一个说:“先去办事,回来再采。”老婆听到两阵风从空中往正北去了。她吓坏了,急忙把两个闺女摇醒领回家。那老婆鬼着呢,她找了两把扫帚放在凉席上,扫帚上蒙一床被单子。老婆就躲在远处偷偷看着,过了一个时辰,听到半空中“嗞啦嗞啦”两声响,然后,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到了第二天早晨那老婆去河堤一看,我的亲天老爷!那床被单子上,两大摊像米粒那么大的小蜘蛛。要不是那老婆机灵,这两个闺女就毁了……

小轱辘子和于大身一下窨子,我马上就有了精神,五叔也停下手,掏出纸、烟荷包卷烟。卷好了一支,他戳了戳六叔,六叔愣愣怔怔地抬起头,感激地对哥哥点一下头,接了烟,用嘴叼着,凑到灯上吸着。六叔依次对于大身和小轱辘子点头。五叔自己也卷好一支烟点着吸。小轱辘子和于大身也各自卷烟吸。我跟五叔要烟吸。五叔说:“一离开你爹的眼你就不学好。”我说:“吸烟就是不学好吗?那你们不是都不好了吗?”五叔说:“小孩吸烟就呛得不长个儿了。”小轱辘子说:“听他胡说,越呛越长,吸吧!”五叔把纸和烟荷包递给我。我不会卷,烟末撒了一地。五叔说:“有多少烟够你撤的?”他夺过烟和纸,替我卷了一支。我就着灯吸了一口,一声咳嗽就把灯喷灭了。五叔把灯点亮。六叔大声说:“使劲儿往肚里咽就不咳了。”我把烟猛劲往肚里吸,果然不咳了,但立刻就头晕了。一盏灯在烟雾中晃动,人的脸都大了。

父亲不在,我感到像松了绑一样,大声喊:“大身爷,你那条妙计还没讲呢!”

大身说:“这孩子,你爹不在身边就敢大声吵吵,你爹在这儿,你老实得像懒猫一样,你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