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门牙(第4/10页)



我扔下半自动步枪扑到我们班长身上,呜呜地哭起来。班长啊班长,你的三个脑子还没发挥作用就给我毙了,你长了一颗风格鲜明的头颅竟死在我的枪口之下,你还没结婚,班长,虽说“母舰”的三小子的头像你的头但鬼知道他是不是你的儿子……

“你他奶奶的嚎什么!”班长爬起来,对着我的大腿踢了一脚。枪声远去,海里涛声明亮,苹果园里的小狗汪汪汪地叫着。

我惊喜地说:“班长,你没死?”

班长抬起袖子揩揩额头,说:“别咋唬啦,你这个兔崽子,不是班长我躲得快,早就牺牲啦!”

我笑起来。

班长低声吼:“还笑!”

我不笑。

我们蹲在花生棵子里,静听了一会儿。狗不叫了,夜色深沉,星斗璀璨,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班长,”我低声说,“回去吗?”

“回去干什么?还没弄到瓜呢!'‘

“要是主任听到枪声来查岗呢?”

“他昕不到,听到他也不会起来,他老婆厉害着呢。”

“我少了一颗子弹怎么办?”

“你别吱声,等下次打靶时弄发补上。”

我们站起来。班长让我把枪膛里的子弹退出来。我把枪膛里的子弹退出来。我们走到苹果园与沙地相接的地方。班长示意我蹲下,他也蹲下。这时出来一颗明星,苹果树模糊不清的影子遮掩着我们。我看到琥珀色沙地上种着一大片西瓜,西瓜油亮油亮的,遍地都是。西瓜地外边是雾蒙蒙的大海,只能听到愈到近前愈觉遥远的海声,却看不清海的面孔。也许是因为我紧张地喘息吧,我听到海也在喘息。

班长说:“地边上没有好瓜,要吃好瓜必须到地中间里去。”

我觑着西瓜地中央那个碉堡状的看瓜屋子,胆怯地说:“叫人抓着怎么办?”我的声音有点哆嗦。

“害怕了?”班长问我。

我点点头。

“连偷瓜都怕,上了战场还不把你吓死!”班长鄙夷地说,“胆小鬼是上不了战场的。告诉你没事,把枪大背起来,跟着我匍匐前进。”

我大背着半自动步枪,跟着班长向瓜地中央匍匐前进。班长爬得很快,像条大蜥蜴。只是他的后脑勺子太高影响了他匍匐前进的质量。我必须在匍匐前进里掺假才能跟上班长的速度。西瓜的藤蔓不是缠住我的手就是缠住我的脚。我听到我弄出来的响声很大,我确实心里发慌,又怕被班长拉下,匍匐前进实际上变成了跪地爬进,这样我听到我弄出来的声音更大。西瓜藤蔓更频繁地找我的麻烦,我愤怒地抖擞着它们。

我后来才知道踏住了我的脊梁的是一只沉重的大脚。贫农老大爷王顺儿踩着我的脊梁,双手攥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鱼叉,大吼一声:“反革命分子,你往哪里跑!”

我感到我的心脏急促地敲打了两下沙土。然后就不跳了。我闻到了沙土里的豆饼味儿和揉烂的西瓜藤叶的味道。王顺儿扯着我的脖领子把我提拎起来,说:“反革命,还带着枪!”我这时才看到了鱼叉尖上的寒光。

我们班长从地上一跃而起,笑嘻嘻地说:“王大爷,我们在执行任务呢!您老真是老贫农,心红眼亮骨头硬,手握鱼叉干革命,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

“是肖班长啊,哎呀呀!我还以为是偷瓜贼昵!”

“你没听到枪响?”班长压低声音,严肃地说。

“听到了。”王顺儿也降低了调门。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班长说,“到你瓜棚里去。”

王顺儿把我们带进瓜棚,要寻火点灯。班长低声说:“不许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