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促使作者写下了《浮士德》(第3/4页)

“世态人情我已看透,彼岸风光再也不作指望;只有傻子幻想云端有自己的同类,才会向那边眨眼端详;让他站稳脚跟,环顾一番!这世界对于能人干将不会沉默寡言。他又何须逍遥于永恒?他们所认识的一切都可以抓紧。他不妨这样顺着寿命漫步;幽灵出现时照样行走不误,前进途中他会遇见痛苦和幸福,他!任何瞬间他也不会满足。” [180]

这就是那个艺术生存的结构。人在尘世间勇敢地行走,遭遇一切,认识一切,彼岸和终极之美自然而然地在他头脑中出现。他用不着刻意去祈祷,行动本身就会带来类似忏悔的刻骨铭心的感受。他一定要抓紧每一个瞬间细细地体味,他一定要将创造当作生活的第一要义,否则那种崇高的理想人生便不存在。任何的放弃与懈怠都意味着跌回这个他要否定的人生,同时也意味着灭亡。作者是通过艺术实践发现他的精神生活的格局的,导致他走上不归路的既是体内压倒一切的生命力也是那种顽强到不可思议的意志力,也许这就是创世的第一个“人”身上所应具备的条件,二者缺一不可。生命的冲动在动植物中更为直接强大,但来自于冲动的意志力却是人所独有的,意志力可以使人的冲动朝着精神领域转向。靠这种意志力发展起理性王国的艺术家所达到的境界充满了宗教的氛围,因为宗教和艺术同是人类最高精神之体现。艺术境界中的人的意志力是种积极的、创造性的意志力,它不但不阻碍人性发挥,反而激发它;而宗教提倡的那种意志力往往是被动而退让的,如玛加蕾特的自我惩罚,一种不结果实的、消极的自戕。梅菲斯特对浮士德的胁迫、压榨,最后迫使其爆发并在爆发中转换能量,这一切都是为了树立起那个大写的“人”字,为了使不存在的理想存在。这样的宗教,是需要人用行动追求出来的宗教,或者说人一追求,终极之美就现身。人所信仰的是内心深处那股神奇的力,和力当中包含的高贵意志。产生这种信仰是一种再自然、再符合人的本性不过的事,作者通过《浮士德》要将这一点说到底。

《浮士德》中还有一种企图,那就是要将欲望的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形态追踪到它的本源,从源头来看它的机制如何启动。请看浮士德同少女玛加蕾特的狂热恋爱是如何在魔鬼山上得到再现的。那是一座发了疯的山,一切表层的理性统统让位于粗野有力的冲动,魔鬼精灵们心中的权威不是现成的理念,而是冲动中产生的某种模糊透明的预感,它也就是尾脊幻视者描绘的那种东西,它使人的追求轨迹变成一个圆圈。当那种预感占了上风之时,飞箭一般射出去的欲望的轨迹就遵循一股拉力渐渐变成弧线,欲望转向,直至回到它的源头。再看欲望皇宫内部的运作。当欲望高涨,淫恶泛滥,理智的堤防快要崩溃之际,拯救的法宝并不是抑制欲望使其就范,而是让欲望在转向中得到更大发挥,使其闯出一个新天地,在认识中建立新理性。梅菲斯特让皇室的官员们认清金钱的虚幻本质,让整个王国自己对自己作战都是为了这种转向,这种向根源的回归。转完这一大圈人才会恍然大悟:坚不可摧的理性来自于永不衰竭的欲望,欲望又有赖于理性得到保持和更新其形式。在梅菲斯特的导演下经受了考验的皇帝,其认识无疑又加深了一层。海伦的例子也是种很好的启示。以爱情为生命的她并非没有理性的“祸水”,在她身上体现出人类永生的理想。对海伦来说,活着就是为了追求爱,活一天就要追求一天。她也尝试过做淑女,但那实在不符合她的本性,她也不需要那种已经过时的、陈腐常套的理性来束缚自己,她内部的旺盛欲望的出路只在于再来一次不顾死活的爱,在爱当中升华出新的理性。爱是她的目的,要达到这个目的,如果她不具备那种敏锐的预感力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海伦在事发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