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种.4(第3/4页)


上岸之后,父亲领着民夫在岸上跑步,二百根裸体一片黑光,二百根肉棍子很难看。呱唧呱唧满岸响。毛驴“昂儿昂儿”大合唱。

驴叫声把父亲从嬉闹中拉出来,他说:“弟兄们别闹了,快把木轮车行李衣服渡过河,回头来赶驴。”

木轮车漂浮,过河顺利。

毛驴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它既胆小又倔强,既聪明又愚蠢,父亲坐骑的蛋黄色小母驴是匹得了道的超驴,基本上不能算驴。毛驴们畏水,死活不下河,好不容易七手八脚推下去一匹,蹄腿刚一沾水又蹿上来。驴叫人忙,拳头巴掌起落,驴蹄起舞,驴尾巴拧绳子,驴眼里充满恐怖与恼怒,父亲挥舞着盒子炮吼叫:“我枪毙了你们这些驴杂种!”驴们不怕骂,照样调皮如旧。一位民夫说:“余连长,拿这些驴没办法,放了它们吧!”父亲说:“不行,靠它们拉车呢!”“他们不过河怎么办?”

父亲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有了,快用褂子裤子把它们的眼蒙起来。”衣服已运到对岸,民夫们骂着驴过河取衣服,父亲说:“别骂驴了,骂我吧,怨我指挥不周。”

衣服取回来,一件件蒙住驴脸,驴眼前一片漆黑。有一匹强驴死活不让蒙眼,用蹄子踢人,还龇着白色大牙咬人,挨了一顿拳头,打得窜屎汤子,老老实实蒙了眼。

父亲命令:“转圈,拉着它们转圈,转迷糊了这些驴杂种!”

民夫们遵命拉驴转圈,一圈一圈又一圈,不知驴晕不晕人都有些晕,父亲说:“快点快点,趁着晕劲牵它们过河!”

民夫与驴踢踢踏踏跑下河,驴在水里发脾气,斜跑横窜不走正道,被人抓紧了僵绳。河里好大的水声。

指导员睁开眼,一脸的沙土,嘴角上挂着两线欣慰的笑纹,他低沉地说:“干得漂亮。”

父亲问:“伙计,你可别忙着死,要死也得熬到贾家屯!”

指导员说:“把我搁这儿吧,相信你能把粮食送到。”

父亲说:“胡说胡说,放你这儿喂狗?狗也不愿吃你。”

指导员说:“还有九十里路,别让我拖累。”

父亲说:“拖累个屁,有十一根指头用小车推着你走。”

指导员还在说,父亲不理,蹲下,用绳子把他紧紧捆在鬼子军大衣里,好象一捆秫秸。“把指导员扛过去!”父亲命令刘长水和田生谷。

驴们陆陆续续上了岸,父亲高叫:“赶快装车子,一分钟也不许耽搁!”

小母驴焦灼地叫起来,父亲一招手,她摇头摆尾跑过来,弯曲着身体蹭父亲的肚子。

父亲拍拍她的脖子,说;“黄花鱼儿,该我们过了。”

她点点头,叫了一声。

父亲说:“要蒙眼吗?”

她摇摇头,叫了一声。

父亲说:“河水很凉,你怕吗?”

她点点头,叫了一声。

父亲说:“要我扛你过去?”

她点点头,叫了三声,四蹄刨动。

父亲搔搔头,说:“妈的,随便说说你竟当了真,自古都是人骑驴,哪个国里驴骑人?”

她撅起嘴巴,一副好不高兴的样子。

父亲拍着她,劝道:“走吧走吧,别耍驴脾气了,不是我不扛你,是怕人家笑话你。”

她拧着头不走,嘴里还咕咕噜噜说些不中听的话,惹得父亲性起,攥起大拳头,在她脸前晃晃,威胁道:“走不走?不走送你见阎王。”

她咧嘴哭着,跟着父亲向河中走去。河里的冷气如箭,射中她的肚皮,她翻着嘴唇,夹着尾巴,耳朵高高竖起,好似两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