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九章(第5/11页)

方言说,她这样已经两个小时了,他脖子都落枕了,问我能不能换他一会儿。我就换了他。换的过程小孩毫无感觉,只要手里搂一个脖子有个把手就好,还是一个姿势一样警惕地望着门口,其实门口什么也没有。

咪咪方:后来呢?

老王:后来睡了。我拧巴了。我等于是一直用腰劲和脖子劲托着她,开始还很轻,她自己也较着劲还好一点,后来她睡了,越坐越沉屁股扎人,我想让方言换回来,她还不让了,一碰就嗯嗯。我招谁惹谁了,腰也扭了脖子也扭了,最后身心交瘁坐那儿一个劲哆嗦生把她抖醒了,醒来见是我,还一脸厌恶的样子。

咪咪方:我觉得你是瞎编的,从头到尾都是瞎编的,人家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要不就是小孩瞎编的,取悦你,因为你就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老王:还真可能,方言也说过跟你一模一样的话,小孩家的故事太三言二拍了。小孩十二岁那年,她父亲生日,全家人聚集到奶奶家,饭做好了,她父亲说我上趟厕所,关了门就没再出来,奶奶撬了锁进去,她父亲吊死在厕所窗户上。时隔两年,她奶奶生日,小孩给她奶奶买了一蛋糕,插了七十多根蜡烛,她奶奶说我上趟厕所,关门就没再出来,吊死在她爸同一扇窗户上。又过了两年,小孩过生日,她后妈给她买了一蛋糕带着她后妹妹一起来给她过生日,刚要点蜡烛小孩就想上厕所,她后妈和后妹妹笑着看着她说,你上你上。小孩拉开一门,是房门,撒腿跑了,再也没回那个家。

咪咪方:这不是你和我爸编的那恶臭的电视连续剧吗?

老王:什么连续剧?我编的臭戏多了,谁还都记着。

咪咪方:就是那个,万人空巷的,一个少女晚上回家,走到路灯下,横出三条大汉,淫笑,伸出魔爪,路灯特写,少女脸上一滴清泪特写,无尽的胡同,画外婴儿的哭声,字幕:十八年以后。又是一个少女,又走到路灯下,又出现三条大汉,又是一滴泪,又是婴儿哭声,又是字幕:十八年以后……五百多集,哭死了多少家庭妇女和善良老太太。

老王:还真是,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我和方言编的这烂戏还真是认识小孩之后编的,可能是受小孩启发。精神病患者都是优秀编剧,都是悬念大师。

咪咪方:你就承认了吧,小孩是你编的。算你编得成功还不行吗。

老王:就算是编的,也不是我编的,是方言编的,他都写小说里了,写小说本来就是一次虚构。你看他小说里大谈表演,喋喋不休第五页第六页还有,把表演感当做人生的贯穿感,都是受小孩影响,有几段关于表演的议论干脆就是人家小孩的,小孩学士毕业的论文写的就是《论表演的不可能有性格和都是本色》。这段方言直接抄了人家:作为一个演员,最可悲的就是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演。不认识这一点是愚昧。认识到这一点,屈服于这一认识,也会出事,演什么都不自信了,进而发现所有角色都很可笑和不成立。不相信角色还愣演,一是变本加厉像京剧那样摆明了给你看技术;一是郁闷,演谁都是一张脸,拧巴自己也拧巴观众。最难看也是最徒劳的是这时候还要拼命找动作,忙起来,要求化妆要求服装,加水词儿,小处越饱满眼角儿越空虚,演好了是一条成语:沐猴而冠。这时候其实也简单,承认局限性,人有所不能,这也不过是一个妄想,放下了就放下了。《写在墙上的不要脸》的作者说:还不许人犯臭吗?

他懂什么表演,所以说小说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偷。还有这段:

二十六集到四十集我演作家,开头也很不得要领,后来观众很宽容,管所有不得要领叫有性格,普遍见到我普遍问,你就是演作家那个人?把我也叫习惯了,忘了是在演戏。有一阵,因为太成功接的作家戏太多经常同时跨着两三个剧组被媒体称为“作家专业户”,根本没时间卸装以致无时不在戏中,最后到了这样一种化境:只剩自己一人也在演。这大概就是一个演员走向可悲的第一步,从要我演到我要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