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陶家翁大雨留宾 蒋震卿片言得妇(第5/5页)

如是一年有多,只见一日门上递个名帖进来,却是余杭阮太始。老者出来接着道:“甚风吹得到此?”阮太始道:“久疏贵地诸友,偶然得暇,特过江来拜望一番。”老者便教治酒相待。饮酒中间,大家说些江湖上的新闻,也有可信的,也有可疑的。阮太始道:“敝乡一年之前,也有一件新闻,这事却是实的。”老者道:“何事?”阮太始道:“有一个少年朋友,出来游耍归去,途路之间,一句戏话上边,得了一个妇人,至今做夫妻在那里。说道这妇人是贵乡的人,老丈曾晓得么?”老者道:“可知这妇人姓甚么?”阮太始道:“说道也姓陶。”那老者大惊道:“莫非是小女么?”阮太始道:“小名幼芳,年纪一十八岁;又有个丫头,名拾翠。”老者撑着眼道:“真是吾小女了。如何在他那里?”阮太始道:“老丈还记得雨中叩门,冒称是岳家,老丈闭他在门外、不容登堂的事么?”老者道:“果有这个事。此人平日元非相识,却又关在外边,无处通风。不知那晚小女如何却随了他去了?”阮太始把蒋生所言,一一告诉,说道:“一边妄言,一边发怒,一边误认,凑合成了这事。真是希奇!而今已生子了。老翁要见他么?”老者道:“可知要见哩!”只见王妈妈在屏风后边,听得明明白白,忍不住跳将出来,不管是生是熟,大哭,拜倒在阮太始面前道:“老夫妇只生得此女,自从失去,几番哭绝,至今奄奄不欲生。若是客人果然致得吾女相见,必当重报。”阮太始道:“老丈与襦人固然要见令爱,只怕有些见怪令婿,令婿便不敢来见了。”老者道:“果然得见,庆幸不暇,还有甚么见怪?”阮太姑道:“令婿也是旧家子弟,不辱没了令爱的。老丈既不嗔责,就请老丈同到令婿家里去一见便是。”

老者欣然治装,就同阮太始一路到余杭来。到了蒋家门首,阮太始进去,把以前说话备细说了。阮太史问蒋生出来接了老者。那女儿久不见父亲,也直接至中堂。阮太始暂避开了。父女相见,倒在怀中,大家哭倒。老者就要蒋生同女儿到家去。那女儿也要去见母亲,就一向到诸暨村来。母女两个相见了,又抱头大哭道:“只说此生再不得相会了,谁道还有今日?”哭得旁边养娘们个个泪出。哭罢,蒋生拜见丈人丈母,叩头请罪道:“小婿一时与同伴门外戏言,谁知岳丈认了真,致犯盛怒?又谁知令爱认了错,得谐私愿?小婿如今想起来,当初说此话时,何曾有分毫想到此地位的?都是偶然。望岳丈勿罪!”老者大笑道:“天教贤婿说出这话,有此凑巧。此正前定之事,何罪之有?”正说话间,阮太始也封了一封贺礼,到门叫喜。老者就将彩帛银两拜求阮太始为媒,治酒大会亲族,重教蒋震卿夫妇拜天成礼。厚赠壮奁,送他还家,夫妻偕老。当时蒋生不如此戏耍取笑,被关在门外,便一样同两个客人一处儿吃酒了,那里撞得着这老婆来?不知又与那个受用去了。可见前缘分定,天使其然。

此本说话,出在祝枝山《西樵野记》中,事体本等有趣。只因有个没见识的,做了一本《鸳衾记》,乃是将元人《玉清庵错送鸳鸯被》杂剧与嘉定蓖工徐达拐逃新人的事三四件,做了个扭名粮长,弄得头头不了,债债不清。所以,今日依着本传,把此话文重新流传于世,使人简便好看。有诗为证:

片言得妇是奇缘,此等新闻本可传。

扭捏无揣殊舛错,故将话本与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