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7页)

“请进。”

透老练地招呼一声。

绢江带着美人儿般娇滴滴的微笑走进来,多少显得有些不大自然。她登上二楼,顺手将一盒巧克力放在透的桌子上。

“请尝尝吧。”

“老吃你的东西哩。”

透哗啦撕开玻璃纸包,声音震动整个屋子,打开长方形金色盒盖,捏出一粒,对着绢江微笑。

透一直把绢江当作美人儿,对她恭恭敬敬。绢江呢?她坐在东南角投光器后面的椅子上,同坐在西南角桌子边的透面对面。她和透尽量保持最大距离,似乎随时准备从出口逃走,顺着楼梯跑下去。

使用望远镜瞭望时,要把室内的电灯全都关掉。平素只有一个人时,天花板上只吊着一只荧光灯,已经够灿烂辉煌的了。绢江头发上的山栀子花发出莹白的光亮。灯下观察丑陋的绢江,令人叫绝。

这是个谁见谁都说丑的女子。平时见惯了的尚觉漂亮的脸蛋儿和美好的心灵,是同彻底的丑女难于做比较的。这是一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奇丑无比的面孔。这副丑脸是一种天赋,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丑到这种地步。

这个绢江竟然不住惊叹自己的美丽。

“你倒是不错。”绢江记挂着裸露于短裙下边的膝盖,尽量并紧双腿,两手拼命向下拉扯裙子的下摆。“你倒是不错,是个惟一不对我动手动脚的好人。不过,你到底是个男人,谁知道呢。你好好听着,你要是对我动手动脚,我再也不来玩了,也不再理你了,立即绝交。知道吗?你绝对不能胡来。你敢发誓吗?”

“我发誓。”

透轻轻举起手,亮一亮掌心。在绢江面前,诸事都大意不得。

绢江开口说话之前,必定这样先让透发誓。一旦发誓,态度立即放松下来,始终困扰着她的不安和焦躁也一扫而光,坐在椅子上的姿态也随便多了。她摸摸头发上的山栀子花,就像摸一件压坏的东西。从花荫里朝着透微笑,接着迅速深深地叹一口气,又开了腔。

“我呀,很不幸,真想寻死。一个女人生得太美,那种不幸,你们男人哪能知道呢?美貌得不到真正的尊敬,男人看到我必定对我产生厌恶。男人全都是禽兽。我要是长得不美,我想自己会更加尊敬男性。不管哪个男人,只要一见到我,立即就变成禽兽,叫我怎么尊敬啊?女人的美丽同男人最丑恶的欲望紧密相连,对女人来说,这是最大的侮辱。我再也不到镇上去玩了。瞧,那些打身旁经过的男人,看样子个个都是垂涎三尺的野狗。我呀,怀着若无其事的心情,老老实实在大街上溜达,对面走来个男人,用贼溜溜的眼光盯着我看,仿佛在嘀咕着:‘这妞好眼馋哩!这妞真可爱呀!这妞爱煞人啦!’听那言语无一不像馋嘴猫儿,心中翻腾着烈火般的情欲。我呢?只顾游逛,最后弄得疲惫不堪。

“今天也是,坐在巴士里也遭人调戏。好不气恼,好不气恼啊……”

绢江从毛衣口袋里掏出小小的印花手帕,颇为优雅地捂住眼睛。

“在汽车上身边坐个男人,倒是个美男子。看来多半是东京人。膝头上放着个大旅行包。头上戴一顶登山帽,乍一看,侧影倒像一个人(绢江举出一个流行歌手的名字)。你猜怎么着?他一个劲儿盯着我看。我想,又来啦!想到这里,从那只死兔子般的灰白柔软的皮包上腾出一只手来,再将那只手悄悄滑入皮包底下,躲开众人的眼睛,伸出手指,在我的大腿上摸了一下。呶,就是这里,说是大腿,其实是最上边呀,这地方。我吓了一跳。还是个穿戴整洁、漂亮动人的小伙子啊!我越发愤恨、恼怒,大叫一声离开了座席。乘客们都惊呆了,我的心脏也怦怦直跳,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一位好心眼儿的老婆子问:‘怎么啦?’我本想告诉她,这位青年调戏我呢,可当我发现青年低着头,满脸涨得通红。我这个人,毕竟心眼儿太好了,也就忍着没有说出真相。其实,我没有特意包庇他的道理呀。‘屁股上好像扎了刺,这座席好危险啊!’我一时含混过去了。‘那真的好危险哩。’大伙都警觉起来,一起盯着我坐过的绿色椅子上的坐垫。有人主张:‘应该向巴士公司提抗议。’可我说:‘算了,我马上就下车。’说罢就准备着下车。车子开出后,我的座席一直空在那里,谁也不敢坐在那个可怕的地方了。旁边那个青年,登山帽下边露出的黑发,在阳光里闪闪发亮。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不过,我没有伤害人,我做了一件好事。受伤的是我自己。这就是生得漂亮的人的宿命。将世上的丑恶全部集于一身,暗暗怀抱着心灵的伤痛,直到死都严守秘密,这就行了。不是说脸蛋儿长得越好看就越能成为真正的圣女吗?我呀,只要对你一个人说就行了,你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