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4/5页)

然而,自己的邪恶的倾向,及至老迈之年,一味将世界转为虚无,将人引向乌有,只顾走向全体性的破坏和终末。而今,这一目的尚未实现,自己将要临近终点之时,又遇到另外一个酷似自己、孕育着罪恶之芽的少年。

这一切抑或是本多的幻想。不过,他那洞若观火的认识能力,经过几多失败和蹉跌之后,本多内心里已了然有悟。只要不抱有欲望,这双眼睛的透彻与澄明没有错。何况,一眼看穿的是那些自己不满意的事物。

恶有时展现一副植物的沉静之态。结晶的恶,像洁白的药片一般纯美。这少年是美丽的。此时,或许本多觉悟到自己和他人都未曾认识到的自我意识之美好,并且沉迷其中吧?……

——庆子渐渐呆不住了,她重新涂了口红,对本多说道:

“还不走吗?”

听到老人不置可否的回答,她只好在屋子里慢悠悠挪着步子。连同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像一条热带懒洋洋的大蛇。她发现,挨近天花板的木架分割成四十个格档,每个格档里都摆着一面沾满尘埃的小旗。

庆子一眼瞥见胡乱缠作一团的旗子,她被那红、黄、蓝等艳丽的色彩迷住了,一边袖着手,一边仰头凝视。最后,突然把手搭在少年裸露的肩膀上。那肩膀呈锐角形,似象牙一般尖锐而光亮。庆子问他:

“那些旗子是干什么用的?”

少年惊讶地向后缩回身子。

“那个,现在用不着了。那是手摇信号旗。夜间只用发光信号。”

少年指了指房间一隅的投光器,随即又盯着桌上的本子答道。隔着少年的肩头,庆子看到他专心致志一直看着轮船烟囱标志图。她始终不肯退让。

“能给我瞧瞧吗?我还没见过手旗是什么样子呢?”

“好的。”

少年由刚才尽量弓着腰的姿势,恰似推开燠热的密林里的树枝,推开庆子的手站了起来。他走到本多面前,跐着脚尖儿想从高架上取下一面小旗。

本多一直呆然若失,紧贴身边的少年伸展着双臂,他不由抬眼看了看。此时,本多看到从空荡荡的运动衫里闪露出的腋窝。少年微微甘甜的体臭掠过鼻翼,先前一直遮盖着的左侧白皙的腹胁,排列整齐的三颗黑痣历历可见。

“瞧这左撇子。”

庆子毫无顾忌地说。少年取下小旗交给庆子,目光里含着怒气。

本多打算再度确认一下,他挨近少年身旁,又仔细窥视了一次。一只胳膊如雪白的翅膀压在那里,视野变窄了。然而他一抬手,运动衫和腹胁交界之处,两颗黑痣朦胧地藏在衬衫下面,另一颗明显地映入他的眼帘。本多心里一阵悸动。

“呀,设计得真漂亮。这是什么?”庆子展开带有黑和黄两种方格子花纹的手旗,仔细瞧着。“真想做件西装穿啊,是亚麻料子吧?”

“这个,不清楚。”少年没好气地答道,“信号是L。”

“这是L的?是LOVE的省略吧?”

少年动怒了,没有作答。他一面走回桌边,一面用沙哑的嗓音自言自语地说:

“请慢慢看吧。”

“你不说这是L吗?为何这就是L呢?丝毫没有让人联想起L的特征啊。说起L,只能是蓝色和半透明的东西才有的感觉,决不是黑黄的方格子纹路。要是那样,不如称G什么的了。那是一种厚重的中世时期骑马比赛的感觉。”

“G是黄色和白色的纵形花纹。”

少年用一副半歇斯底里的语调说道,听那声音似乎要哭起来了。

“你说是黄色和白色的纵形花纹?哎呀,那感觉也不对啊。G决不是纵形花纹。”

本多向激昂慷慨的庆子示意,时间不早了,他首先站起身来。

“谢谢啦,实在打扰。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今天也没有带什么礼物,真是有些失礼啊。今后从东京寄些点心来吧……能送一张名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