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路德维克 2

我和埃莱娜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考虑的。毫无疑问,自我们首次约会起,埃莱娜也一定有她的某种打算,但不会超出女人的朦胧希求:保持自己的本态,诗的感情,所以并不忙于事先安排好事件发展的进程。相反,在我这方面,从一开始就像一位作家或导演,处心积虑地安排我要经历的这番际遇,我十分当心不让自己随心所欲,并对自己所用的言词和埃莱娜单独相处的房间都仔细考虑过。我担心哪怕有一丁点儿不周都可能使我把送上门的机会错过。我对这个机会寄予极大的希望,这倒并不是因为埃莱娜特别的年轻,讨人喜欢或漂亮,而只是出于一个、也是惟一的原因,即她姓的是那个姓;她丈夫是我痛恨的人。

我在研究所里时有人通知我,有一个姓泽马内克的女同志从电台来见我,有个任务落在我的身上:关于我们所进行的研究,由我来给她提供材料。我当时,说真的,马上就想起我的老同学,不过在我看来无非是巧遇同姓罢了,如果说我很不愿意接待这位同志的话,那是别有原因的。

我不喜欢记者。他们往往很肤浅,又废话连篇,而且百无禁忌,加之埃莱娜代表的不是报纸而是广播电台,这只能使我更加兴趣索然。因为我认为:报纸本身有个变通,而且还相当严重:它们是不出声的,它们虽无用却倒也安安静静,不能强制人看,还可能被塞进垃圾桶里去。广播虽同样无用,但并不具有这一变通;它追随我们到咖啡馆、餐厅,甚至有些人已经到了若是耳朵里缺少这种源源不绝的精神营养就不能活下去的地步,所以我们到这些人家串门时也得听着。

在埃莱娜身上,连她说话的腔调都让我讨厌。明摆着,在到我们研究所之前,她对我们研究所和我们的研究是什么想法早就定局了,所以只需要从我这里弄几个例子往里填充填充(符合那些老套路)就行。我想方设法给她的任务添点麻烦,用些深奥的字眼让人根本不懂,而且,故意把她原先想好的评述弄得站不住脚。尽管如此,她对我的一番说法似乎仍然快要摸到头脑了。面对这样的危险我赶快转而跟她闲扯些私房话来。我说她的红头发跟她十分般配(纯系口是心非),我问她在广播电台的工作怎么样,她爱读些什么书。我一面和她交谈一面悄悄地分析,我渐渐可以断定,这不一定仅仅是碰巧同姓而已。这个能言善辩、到处钻营、鸿运高照的女记者似乎和我所认识的那个家伙如出一辙,他也那么能言善辩、到处钻营、鸿运高照。于是我装出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及她的丈夫。问得很准,三言两语我就肯定了:是巴维尔·泽马内克。应该说当时我还根本没想到后来竟会跟她如此交往。恰恰相反,当我发现她是谁以后,她进门时就使我产生的反感顿时增长。我马上寻找一个借口来中断和这个不速之客的谈话,把她打发给一个同事,甚至我马上就为自己能够把这个脸上笑容不断的女人推出门去而洋洋得意,但当我发现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的时候,我遗憾极了。

就在我对她厌恶之极的那一刻,埃莱娜却对我刚才向她提问或陈述己见时所用的推心置腹的口吻(我纯出于别有用心,但不露声色)做出了相应的回报,她的几个动作都十分切合女性的特点,从而使我的怨艾又有了转机:在埃莱娜那职业腔调的外表下,我发现了她女人的一面,一个善用女人之长的女人。起初我曾窃窃冷笑,断定泽马内克配上这么一个内助真是活该,定是够他受的;不过我几乎马上又纠正自己的看法:这样居高临下的结论未免下得过于主观,甚至是太自作聪明了。毋庸置疑,这个女人原是漂亮的,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认为巴维尔·泽马内克如今已不想利用她那女性的一面。为了掩饰我此时所想,我故意不断说些俏皮话。不知怎么的,我很想从这个坐在我面前的女记者身上去探究她到底有多少女人味。这个念头使我与她的交谈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