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8页)

镇长牙疼得一连折腾了好几个晚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离开家之前,他把右半边脸上的胡子刮了刮,左半边脸已经八天没刮了,也只好如此。然后,他穿上干净的军服和锃亮的漆皮靴子,趁着天不下雨,下楼到饭店去吃午饭。

餐厅里空无一人。镇长穿过几张四方餐桌,来到餐厅尽头,找个最僻静的地方坐下。

“来人哪!”他喊道。

一位年轻姑娘应声走过来。她穿着合身的短装,挺着丰满的胸脯。镇长点了菜,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姑娘走回厨房的时候,顺便打开了放在餐厅尽头托板上的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放新闻,引用了头天晚上共和国总统发表的演说,接着宣读了又一批禁止进口的商品名单。播音员的声音渐渐占据了整个餐厅,屋里显得越发热了。姑娘端上汤来的时候,看见镇长正用军帽不停地在扇风。

“我听收音机也爱出汗。”姑娘说。

镇长开始喝汤。他一向认为,这家偏僻的饭店只有过往商人偶尔前来光顾,和镇上其他地方一定有所不同。的确,这家饭店比小镇建得还早。从内地来收购大米的商人,一到晚上便在那个木头搭的破旧不堪的阳台上玩纸牌,等到清晨凉快下来再去睡觉。当年,这家饭店周围几十里没有一个市镇。在最后一次内战期间,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前往马孔多谈判停战协议的途中,曾在这个阳台上睡过一夜。当时就是这所木板墙和锌板屋顶的房子,就是这个餐厅和用纸板墙隔开的住房,只是没有电灯和卫生设备。据一位老顾客说,直到本世纪初,餐厅里还挂着各式各样的假面具,供顾客选用。客人戴上假面具,就公然在大庭广众下蹲在院子里大小便。

为了把汤喝下去,镇长不得不解开领扣。新闻节目之后,播送了一段广告,词句都是合辙押韵的。接下去是一段动人心弦的音乐。一个热恋着的男人用甜美的嗓音唱道,为了追求一位女士,他要把世界翻过来。镇长一边等着上菜,一边凝神静听。猛然间,他看到饭店对面走过两个小孩,手里拿着两把椅子和一把摇椅,后面跟着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拿着锅、木桶和其他家什。

镇长走到门口,喝道:

“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偷来的?”

两个女人停下脚步。那个男人解释说,他们要把家搬到高处去。镇长问搬到什么地方。那个男人用帽子朝南指了指:

“那边高地上,我们花了三十比索从堂萨瓦斯那儿租了块地。”

镇长审视了一下那些家具,全是穷人家的东西:一把快散架的摇椅,几口破锅。他想了想,最后说:

“把这些东西,还有那些破烂玩意儿都搬到公墓旁边的空地上去。”

男人一下子愣住了。

“那儿是公家的地方,不用你们花一分钱,”镇长说,“镇里把那块地送给你们了。”

随后,他转过脸来对着那两个女人说:“你们去告诉堂萨瓦斯,就说是我说的,叫他不要趁火打劫。”

这顿午饭,镇长根本没尝出什么滋味来。他点着一支烟,吸完了又用烟蒂点上另一支,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沉思良久。这时,收音机还在播送伤感的音乐。

“您在琢磨什么?”姑娘边收拾空盘子边问。

镇长连眼皮也没抬一抬。

“我在想着这些可怜的人。”

镇长戴上帽子,穿过餐厅,走到大门口,又转身说:

“得把咱们镇弄得体面点。”

大街拐角处,有几只狗正进行一场血战,挡住了镇长的去路。在一片狂吠声中,他瞥见一块骨头和几只蹄子,又看到几颗尖利的牙齿。一只狗夹着尾巴把一只蹄子拖走了。镇长闪到一旁,顺着便道朝警察局走去。

一个女人正在牢房里大呼小叫。卫兵趴在行军床上睡午觉。镇长朝床腿上踢了一脚,卫兵陡然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