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入侵物种_2011年夏末(第6/20页)

我感觉:失落,她输入,但听起来又傻又俗气,绝对不是劳拉会用的词汇。人们找不到生活方向的时候会“失落”,但劳拉的生活有方向:成功的副总裁,主管商务沟通和营销,怎么样?成功的商科生?精英学生?她删掉“失落”。

我感觉:生气,还是不对,因为似乎不够重要。删掉。

我感觉的好处在于她能够向庞大的朋友网络随时广播情绪,朋友们的手机应用会自动回应,发送适合她所表达的情绪的信息。劳拉通常很喜欢这样,她用我感觉发个悲伤,几秒钟内鼓励、支持和振奋就会点亮她的手机,确实能让她感觉不那么悲伤了。她可以在五十种标准情绪中选择一种,附加一小段留言甚至照片发出去,然后坐等朋友的支持滚滚而来。

但此刻,劳拉第一次觉得这五十种标准情绪不够用了。她的感受第一次超出了五十种标准情绪,这让她大吃一惊,因为她一向觉得五十个选择已经够多的了。事实上,有些情绪她根本没有使用过。尽管无助就在五十种标准情绪之中,但她一次也没有用我感觉输入过无助。她从来没有输入过我感觉:愧疚或我感觉:羞愧,显然也从来没有输入过我感觉:衰老。她不怎么“哀伤”也不“自怜”。她感觉到的更像某种怀疑,她担心她的想法、感觉和行为并非完全正确。之所以心怀不安,是因为现实不同于生活给予她的首要印象,也就是她无论做什么都绝对正确和值得夸奖,无论她要什么都应该得到,因为她有这个资格,这大致就是她母亲不断向她传达的信息。与文学导论这门课的教授会见后,劳拉立刻打电话给母亲:“他说我作弊!说我抄袭论文!”

“是真的吗?”她母亲问。

“不是!”劳拉说,然后隔了很久,“好吧,我说实话。我作弊了。”

“唔,我相信你肯定有个很好的理由。”

“我有个绝好的理由。”她说。她母亲总是这么做,帮助她想出无懈可击的借口。十五岁那年,她凌晨三点回到家,喝得烂醉,似乎还抽了几口大麻,送她回家的是三个非常闹腾的小伙子,年龄比她大得多,有的已经高中毕业,有的最近才辍学,她后脑勺的头发乱糟糟的,明显和轿车后座发生过剧烈的摩擦,她的精神近乎呆滞,她母亲问:“你去哪儿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站在那儿傻乎乎地前后摇晃,连她母亲出手救场都没用。

“你生病了吗?”她问劳拉,劳拉接住话茬,使劲点头,“你生病了,对吧。你得了什么病?大概是打了个瞌睡,然后忘了时间,对吧?”

“对,”劳拉说,“我不舒服。”为了圆谎,她第二天只好逃学回家,声称她得了感冒或流感,难受得无法忍耐。考虑到那天早晨她醒来时感觉到的严重宿醉,这么说也不算过于夸张。

这些交流之中,最奇怪的一点莫过于她母亲居然似乎深信不疑。

她并不是在给女儿打掩护,而是一厢情愿地沉浸在对女儿的幻想之中。“你是个坚强的女人,我为你自豪”,事后她会对劳拉说,或者“你无论想做什么都会成功”,或者“不要让任何人挡了你的路”,或者“我为你放弃职业生涯,你的成功对我来说确实就是一切”。诸如此类。

然而,此刻劳拉感觉到了怀疑,它不是我感觉允许你拥有的五十种情绪之一,这件事本身就害得她怀疑起了她此刻感觉到的是不是怀疑,她尽量不在这个让人头疼的悖论上消耗太多的心神。

文学导论绝对不能不及格。这个结论无比明确。有太多事情取决于这门课程的分数:实习机会、暑期工作、平均绩点、永久性的污点记录。不行,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她由衷地憎恨她的教授,只因为那么一篇愚蠢的文章,他就想夺走她的未来,对她犯下的过错来说,这个惩罚未免大得过分。